书名:绮怀[校园] 作者:梁婳 文案: 学生时代的绮思,似乎总是来得毫无缘由。 ——我确实挺肤浅的,可是我们这个年纪,阅历太少,心智也不足,喜欢谁往往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如果他特别好看,那么这感情才会有持续发展的可能。 ——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怎么那么悲观啊,那长得不好看的人怎么办呢?孤独终老吗? (这是一个关于暗恋与青春的故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瑟,谢景韫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1 赵瑟总是记不住某一天具体的日期,某年某月某日,她时常模糊不清,把年月日张冠李戴。 这样一来,历史就真的很令人头疼。所以她毅然决然地在分科意愿表上填上了理科。 她想,尽管化学也讨厌,却也不用记住门捷列夫的出生日期吧。 再比如说,今天是2月12日,对赵瑟而言,把这一天当作植树节的一个月前更容易记住。 在植树节的一个月之前,博石中学开学了。 博石中学的招生宣传语从未变过:m城唯一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 其实这句宣传语实在是无关紧要,毕竟m城只是一个小县城,一共只有两所中学,除开博石就只剩下另一所职业中学,家长们别无选择。所以无论如何,博石中学的招生率都是很高的。 后来赵瑟总结了一下在食堂听来的只言片语,得知博石中学其实并没有被评为国家级重点中学,去年才刚刚被评上省级重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赵瑟选择理科这件事获得了家人的极大支持,爸妈都夸她高瞻远瞩,她也顺势接受赞扬,觉得自己说不定真是挺有远见的一个人。 “不过你们现在分科这么早吗?高一下学期就分科?”赵父一边看电视一边说。 “嗯,学校想抓升学率嘛,早点分科比较好。”赵瑟默默收拾行李,心想:快点分科再好不过,我真的受够历史老师了。 赵母提着一团东西从卧室里出来:“你把这床毛毯也带上,听说这半个月都还要降温呢。” 估计分科之后学习任务会慢慢繁重起来,和父母商量之后,赵瑟决定从这学期开始住校。 “妈,我还是不带了吧,东西太多了,我拿不下。” “让你爸送你呗,你是后天开学对吧?” “是明天......”赵瑟看了看备忘录。 “明天?我没空啊,我有会要开。”赵父回过头来。 “哎呀这......我明天也没时间啊,要陪你小姨去省城一趟。”赵母也很为难的样子。 赵瑟说:“哦”,过了一会儿又赶紧补充:“我是说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只是毛毯就带不走了。” 赵母思考了一下:“嗯,也可以,反正也不远。” 赵瑟点头,是啊,不太远,从城市的这头到那头。虽然城市小,但还是要挤两小时公交。算了,明天早点出发吧。 等到赵瑟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扛进宿舍,一一放好,再赶去教室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她被分到了十四班,教室在三楼。 估计大家都报完名去吃饭了,三楼的走廊空空荡荡,她搭着栏杆慢悠悠地去找教室。 走廊尽头门口站着一个人,似乎是注意到她,大声喊道:“是十四班的吗?” “哎!”赵瑟赶紧往那边跑去。 到了眼前才发现那是新班主任——之前在分班表旁边见过照片——班主任本人比照片上年轻很多,留着短发,像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学生,只是神情有些冷漠。 “怎么来得这么晚啊,就剩你一个了。”短发老师问道。 “不好意思......”赵瑟低下头去签字。 短发老师看着她签下名字,有些奇异地咦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赵瑟拿笔的手顿了顿,偷偷重新打量了一下老师。 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以及那首诗里的语境,尽管后面紧跟着的是不尽如人意的“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临走的时候,老师叫住她,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刚才先来的同学都选好座位了,你就暂时坐那里吧。”似乎是担心她有什么意见,又补充道:“开学考试之后就会换座位的。” “好的。”赵瑟答应得很爽快,她喜欢靠窗的座位。 然后赵瑟又继续回寝室待着,博石中学的住宿条件看上去很不错,四人间的宿舍又大又敞亮,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 过了一会儿室友们都推门进来,少不得彼此寒暄一下。毕竟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和和气气地笑了一笑,便也勉强算是朋友了。 赵瑟放心不少。 她之前的好朋友选了文科,在十四班也没有她认识的人,她原本是有些忐忑的。 下午三点赵瑟又回教室去领新书,之前那个短发老师在组织人分发书本。 班里的大多数人原本就是十四班的,隔了一个暑假不见,都攒了很多话来讲,一阵一阵的声浪往上蹿,赵瑟一度怀疑天花板上的墙灰已经簌簌往下掉了。 正在这时,短发老师猛地一拍桌子,毫不夸张地说,传出了一声巨响,赵瑟眼睁睁地看着几节粉笔头滚到了桌角。 “说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事,上台来讲,我们大家一起分享呗?”短发老师的声音不大,可是语气严厉,神情冷漠,所以每个字都像是重逾千斤,教室里再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赵瑟听见前排两个同学悄悄耳语——“好凶啊。”“名不虚传。” 赵瑟只能在后面默默点头,毕竟她没有同桌可以交流。可能这个班的学生总数恰恰是单数,而她又是最后一个来报道的人,于是旁边空落落的。 没关系,正好可以用来放书包。 短发老师的效率很高,书本很快分发完毕,她又强调了一下各种作息时间和班规,就让大家放学了。 书有点多,教室里放不下,只好把大部分都带回宿舍。 赵瑟垒了厚厚一摞,摇摇欲坠地往外走。大家都在忙着搬书,她也不愿意麻烦别人。 她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几乎是一步一挪地往前移动。 突然从转角处跑出来一群男生,为首的那个戴了一个鸭舌帽,估计也没看清有人,直直地撞了过来,赵瑟忙不迭往旁边躲,可惜躲闪不及。 哗啦一下,一堆书都掉了下来。赵瑟手忙脚乱,赶紧去捡,她有些心烦,脸色肯定不太好看。走廊刚刚有人拖地,不知道地上干没有,要是弄脏课本就很糟糕了。 鸭舌帽男生一愣,也蹲下来帮忙捡,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赵瑟下意识抬头,只看到小半张脸,就立刻低下了头。 其实就那么短短一瞥,赵瑟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只是他黑衣黑帽,莫名就让人心生警惕。他的眼睛藏在帽檐下,也接触不到视线。 赵瑟连忙挥手:“不用了,我自己捡就好。”说完飞快抢过他刚捡起的两本书。 鸭舌帽男生一愣,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赵瑟一面捡一面暗暗腹诽:怎么回事啊…… 她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刚才那人,他汇入了等在一旁的一群人里,他们笑闹着勾肩搭背,应该是学生,却都没有穿校服,像是有种方圆五米之内生人勿近的气场。 赵瑟很快收回视线,将课本重新整理好。 回到宿舍之后,赵瑟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 “妈,我到学校了。嗯.......都挺好的,老师挺好的,同学也挺好的,嗯,能适应,放心吧。” “那就好,我和你小姨还有几个地方没逛完,就不聊了啊,你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啊。” “嗯。” 打完电话之后,赵瑟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是终于完成任务一样。 她趴在桌子上发呆,直到手臂被压麻了,她才转了转眼睛,这一转眼才看见放在桌脚的一大摞书。 于是她开始整理课本,原来走廊的地真的没有干,有几本书的封面被濡湿了,还有星星点点的泥浆。她拿出一叠纸,无比小心地拭去上面的泥,又一本一本摊开等着它们自然晾干。 这样一来整张桌面都被占满,也没有空地容她发呆了。 时间还早,室友们都不在,她也不想待在宿舍了。 一个人在操场转了两圈,又慢悠悠地往回走,刚走到楼下才猛然惊醒,又绕过操场去了小卖部,买新文具。 不管怎么样,新学期还是得有新气象,哪怕本人没什么变化,架势也得拿出来。 她给自己新买了一个硬皮笔记本,准备用来写日记。 ———— “今天开学了,高一下学期,被分到了十四班,也不知道这个班怎么样,不过反正我也进不了尖子班,平行班彼此之间的差距应该也不大吧。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可惜没有认识的人和我分到一个班,难免会觉得有点忐忑。没关系,估计过几天(或者十几天?)就会认识新朋友,到时候就好了。 班主任看上去有点凶,但我还挺喜欢她的,我猜她应该是语文老师。 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没有同桌有点冷清,不过胜在安静。 对了,我今天绕着操场走了好几圈,运动量很不错吧。” 第2章 2 赵瑟起晚了,随手抓了一个肉松面包就匆匆赶去教室。 谁知在教室门口就看见了班主任,赵瑟大吃一惊,抬起手表看了看,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迟到。 一踏进教室更吃惊了,大半个教室已经坐满。 这下赵瑟连面包都不敢吃了,赶紧读书。 她拿出高中生人手一份的古诗词小册子,随手翻了一页,读了一句:“噫吁嚱——危乎高哉!” “叮铃铃——”早读课的预备铃敲响。 她再读一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人,班主任也去了门口,班主任说话很大声,在训斥他?他也说话了,在顶嘴?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班主任走进教室,那个男生留在门口,班主任敲了敲黑板。 “而来四万八千岁——”没能念完,因为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又敲了敲黑板:“暂停一下。” 其实这一句完全是废话,教室里已经没有人在读书了。 “十四班以前的同学都知道,我们班的早读课向来都是提前十五分钟开始。新来的同学,你们之前不知情,我不怪你们,但你们现在也知道了,以后也请务必按照这个规则来执行。” “至于你,”班主任看向门口,“谢景韫,你可不是新同学。不仅没有提前十五分钟到教室,居然还迟到了。” 门口的谢景韫抬起头,赫然便是昨天的鸭舌帽同学。他今天规规矩矩穿好了校服,看上去不那么唬人了。他说:“李老师,真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说实话,赵瑟本以为他会拎起书包转身就走,这才是和他的气质相符的举动啊。他居然直接承认错误了,虽然好像态度不太诚恳的样子。 还有,原来班主任姓李啊。 谢景韫没戴鸭舌帽,总算是露出一整张脸,既没有满脸横肉,也没有奇形怪状的五官,不算难看,嗯......平心而论还挺好看的,但或许是因为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太差,赵瑟总觉得他不是一个轻易好相处的人。 班主任可能是不满于他敷衍的态度,脸色又黑了一分,“行啊,忘记了是吧。我的课你就站着上吧,我忘记让你坐下了。” 谢景韫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偏偏第一节课班主任李老师就走进了教室,这是语文课。 谢景韫面无表情地拿上课本走到了教室最后。 李老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瑟也看了他一眼,他站到教室最后,赵瑟一偏头就能看到。 于是赵瑟眼睁睁看着他靠到了教室后的黑板报上,几乎可以预见到校服后背上的大片粉笔灰。 赵瑟抖了抖肩膀,啧啧啧。 李老师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寒暄,她只是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又口头说了一遍,就略过不提。直接翻开了书,开始讲课。 这倒是出乎赵瑟的意料。她原本想着,开学第一天,老师们无论如何也该絮絮叨叨很久,更何况李老师还是班主任,要念叨的事一定会更多。 李老师讲课的风格和她的行事风格一模一样,雷厉风行。 但是,她讲得很好。小小的一篇散文她都能够旁征博引,每个细节延展开去都有另一段故事,妙趣横生。 赵瑟特别开心,又有点小小的自得,她想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这是一个能传达文字魅力的优秀老师。 很快就下课了,李老师在讲台上收拾教案,谢景韫慢腾腾往前走,这个时候教室教室还是很安静的,毕竟李老师还没离开,甚至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座位。于是谢景韫就像是教室里唯一一个能够直立行走的人,慢悠悠地踱着步。 这个时候赵瑟才注意到,原来谢景韫的座位就在讲台下面,那是一个吃粉笔灰的绝佳位置。 李老师顿了顿,说:“这学期你换个位置吧。” 谢景韫停住了,一脸无所谓:“好啊,都行,换到哪儿去?” 李老师的视线往下扫。 赵瑟也往上看去,一下子对上李老师的眼神。她心里猛地一跳,立刻低头,喃喃自语:“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求你了求你了——” “就那里吧,最后一排的空位。” ....... 赵瑟长长出了一口气,面无表情,伸手把自己的书包从一旁的座位上拿过来。 李老师还没走,似乎是亲眼要看着他换好座位。 谢景韫在原来的桌子里摸索了一下,扒拉出几根笔,又扯上他那个看上去空无一物的书包,慢慢走过来。 赵瑟在心里哀叹:为什么偏偏是我!算了,她又安慰自己,相安无事就好,没事的,别担心。 谢景韫走了过来,赵瑟无比沉着地和他点头示意。可惜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甚至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他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然后顺势枕在上面,睡了过去。 赵瑟顿悟,噢,他的书包原来是这个作用。 李老师离开了教室,整个教室立刻沸腾了起来,甚至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还有人在教室里追逐,路过赵瑟的时候,她的卷子都被掀了起来。 赵瑟拿出词典,重重压在桌角,却敏锐地发现一旁的谢景韫皱了皱眉头。赵瑟默默往后缩,她真的担心这位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新同桌在下一秒就暴跳如雷。 还好这只是她多虑了。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他那样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睡,上半身拉得很开,两条腿也直愣愣伸着,完全阻隔了她平时离开座位的路。 左边是墙壁和窗户,右边是正在睡觉且占地面积很广的谢景韫,中间困住了一个想去厕所的赵瑟。 赵瑟十分哀伤,她哀伤地叹一口气,然后踩上凳子从后面跳了出去,心里恨恨地想,哼,幸亏我身手矫健。 回教室的时候赵瑟傻眼了,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生,而且是那种与“温良恭俭让”彻底背道而驰的男生。还不仅仅是这样,准确地说,在她的座位附近,以谢景韫为中心,围了一圈男生。 看样子不像要生事,倒像是开会,哦不,开会这个词太文明了,他们更像是土匪聚会。可是,赵瑟就不明白了,中间那个土匪头子还在睡觉呢,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还是说你们都对土匪头子爱得深沉,恨不得每时每刻来瞻仰他的睡颜? 如果真是这样,赵瑟心想,来吧,和我换个座位,我成全你们,以及我祝你们幸福。 终于又一次上课了,土匪聚会不得不择日再开,赵瑟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同时后知后觉地想到,噢,可怜的土匪兄弟,你已经帮我把刚刚踩脏的凳子坐干净了。 这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刘,是一个身材魁梧但是神情很温柔的人。他似乎是自发地接过了班主任未完的任务,花了整整一节课来动员打气,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学习不要有心理压力,你们所有人都很棒。 赵瑟心想,我现在才高一下学期,这不过是我分班之后的第一节数学课,我又不是明天就要高考了,我为什么要有压力。是,我们很棒,您也棒。可是能不能不要再说了,我真的好困啊,我快要撑不住了。 赵瑟羡慕地看了看她的新同桌,谢景韫同学完全不知道世事变幻,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一直睡到了现在。 等等......刘老师下来了! 赵瑟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立刻精神抖擞,没有了丝毫睡意。随即又有一个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要叫醒他吗?同学一场,这点义气还是应该有的,可是他真的需要吗?如果他怪自己打扰到他睡觉了怎么办? 赵瑟犹豫不决,而就这一会儿功夫,刘老师已经迈着大步走到了附近。赵瑟在心里默默为新同桌哀悼。 谁知刘老师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绕开了。这一眼在赵瑟的眼中被无限的放慢重播,她觉得自己似乎从里面看到了怜爱的意味。呵,没错,是怜爱。 刘老师对他的态度和李老师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如果说都是不管他,那么李老师应该是不抱期待的放任自流,而刘老师却更像是纵容。 这是为什么呢? 赵瑟想,应该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刘老师心太软,要不就是谢景韫他数学很好。 她倒是希望是前者,这样说不定她也可以在数学课上走神睡觉了。可惜后来发现是后者。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于赵瑟而言就是认识了各个老师,多了一个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同桌,记住了几个在课堂上被点名的同学名字。 按部就班,规规矩矩,连多一分的人际交往都没有。 临睡前赵瑟摊开了日记本: “今天天气很好,我各方面感觉还过得去,虽然稍微有点浑浑噩噩的意味。没什么人和我说话,这也很正常,毕竟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其实我真的认为一个人坐着挺好的,这个同桌…… 以后会好一点吗?” 第3章 3 接下来的这一周里,每天早上赵瑟都会目睹谢景韫径直坐在了讲台之下的老位置,三秒之后醒悟过来,再走到她身边坐下的这一过程。 赵瑟怀疑他每天晚上都会清空当天的记忆。 赵瑟本身不是一个会主动攀谈的人,谢景韫看上去也没什么兴趣去和她沟通,所以两人之间的交流寥寥无几。 唯一的交流可能就是谢景韫从昏睡中转醒之后,睡眼朦胧地问一句:“现在几点了?” 赵瑟下意识地回答了他,然后他又继续睡。 赵瑟简直叹为观止,这位同学是为睡眠而生的吧。 如果一直保持这种相处模式,那么可能直到毕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了。 改变这种状态的是一件小小的事。当然了,事件的大小是因人而异的,对于谢景韫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对赵瑟却意义重大。 英语老师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每天都乐呵呵的,几乎要把“慈悲”两个字刻在脑门上,所以课堂氛围很轻松,轻松到纪律散漫。 赵瑟的英语很不错,所以这位老师的课堂节奏于她而言有些太慢了,她尝试着努力听了好几堂课,最终还是放弃了,与其跟紧英语老师飘忽的思维,她还不如多刷几套题。偏偏英语老师对她也很宽容——或者说是英语老师对所有人都很宽容——所以经常对她眼神发直的神游状态视而不见。 这一天,赵瑟照常怀揣着对英语老师的愧疚之情进入到了神游状态,她的神游状态和一般人还不一样,人家都是静态的发呆,偏偏她是动态的。她喜欢晃椅子玩,用后背紧紧贴住椅背,把重心往后移,一直移一直移,直到椅子的前腿翘起——如果椅子腿也可以可以用前后腿来区分的话——仅仅靠两个支点保持平衡。 赵瑟一直对自己的平衡能力很有信心,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个临界点,在平衡濒临破灭之前及时收回重心。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也是相当无聊的行为,但她已经习惯了,几乎是不自觉地这样做。 可是这一次她发呆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灵敏度下降了。她恍惚间感觉到自己身下的椅子已经到了那个临界值,平衡下一秒就要打破,然而此时她已经完全悬空,无处着力,她能感觉到自己和椅子一起缓缓向后倒去。 她惊愕无比却又毫无办法,她十分清醒地想到:完蛋了,这是最后一排,后面连个桌子都没有。我马上就会和椅子一起砸在地上,然后全班的视线集合,一起看向四脚朝天的我。 说来也巧,已经睡了一上午的谢景韫仿佛终于睡够了,在英语课上保持了久违的清醒,但按照以往的相处模式,他和赵瑟是互不相干的,所以他一直都在安静地看书看桌子。 这个时候赵瑟已经往后倾倒了一个很大的角度,谢景韫可能是余光感觉到他的同桌不知去向,随意地偏过头看向她的方向。 赵瑟一直怀疑时间其实是可以被人的意念控制的,此时就像是一个很好的证据。 在这个不知道有没有一秒的短暂时刻,她感觉自己眼前的画面像是一个慢镜头,正在一帧一帧地播放。她看见谢景韫惊愕的眼神,夸张的面部表情,以及矫捷的一只手。 谢景韫飞快出手,拉住她的椅背,把她连人带椅子扳回了原位。 赵瑟有点懵,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这也算是绝处逢生了吧。 一旁的谢景韫甩了甩手腕,小声说了一句:“吓我一跳。”又转过头来问她,“你在干嘛啊?”他眼神清亮,认真地看过来,显然是真的非常疑惑。 赵瑟却突然一下涨红了脸,她想,自己的高冷人设可能就要从此崩塌了。此情此景,她心里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既愧疚又感激,愧疚于自己之前带着偏见看待别人,感激谢景韫的不计前嫌,慷慨相助——虽然两人之前也没什么前嫌可言。这样的情绪中还夹杂着羞赧,毕竟,这样的行为,这样的失误,真的太不可理喻了...... 她半晌没有说话,谢景韫也并不是真的想听到回答,这件事也就揭过不提。 但赵瑟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英语老师布置了一道书上的习题让同学们做,教室里仍旧是吵吵闹闹的,而一直低头盯着书本的赵瑟倒给人一种一直在好好听课的错觉,于是英语老师的视线慢慢投了过来,他和蔼地问道:“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女同学,你起来说说这道题的答案?” 可怜的赵瑟还没有回神,完全没有意识到英语老师说的是她,还是谢景韫先反应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诶,老张叫你呢。” 赵瑟艰难回神,一抬头就对上了英语老师的眼神,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样迅速的起身完全是条件反射,事实上她压根不知道老师究竟是让她干什么。 谢景韫慢慢往左偏,凑近了一点,提醒道:“那个,选C。” 赵瑟心如擂鼓,面上却十分镇静,说道:“这道题应该选C。” 英语老师脸上突然绽开了惊喜无比的笑容,他高兴地说:“对啊!就是选C!你叫什么名字啊?下课让英语课代表给你加分。” 好几个人高声起哄:“老师!这学期的课代表还没定呢!” 赵瑟平稳道:“我叫赵瑟。” “还没选啊?那怎么行,那个,赵瑟是吧,你来当英语课代表好吧?” 赵瑟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草率的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没办法拒绝,只好点头微笑,一气呵成地答应了。 赵瑟正准备坐下,英语老师又说:“来,课代表给我们讲讲这道题为什么选C。” 为什么选C?我连究竟是哪道题都不知道,还要问我为什么选C?我说随机选的你信吗? 赵瑟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客气什么礼貌了,她踢了踢谢景韫的椅子,急切地问道:“为什么选C?” 谢景韫又凑近了一些,赵瑟期待地看着他。 他说:“因为语感。” 赵瑟差点没被气死,她觉得自己此刻的面部表情一定非常狰狞。她握了一下拳,开始瞎掰:“ABD三个选项都非常具有迷惑性,但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语法错误,只有C是完全正确的。说到底还是......还是语感问题。” 她怀疑自己听见了各个角落传来的嗤嗤嘲笑声。 但是英语老师居然认同了她的话,附和道:“没错,英语就是要靠语感,那么语感怎么培养呢?就是要多背单词多做题!好了——” 这整节课对于赵瑟而言实在是有太多的猝不及防,还稀里糊涂地变成了英语课代表。她有些不确定地向谢景韫求证,“张老师是认真的吗?这么随便就指认课代表?” 经过课上那件事,她几乎是立刻摒弃了之前对谢景韫的主观看法,她现在非常愿意主动和他说话了。 谢景韫正要往外走,停下脚步回答她:“老张一直都挺随便的。” 这个形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又去询问前桌,她的前桌是个很爽朗的短发女生,叫做尚晓谛,应该从高一上学期开始就是十四班的——这一点是根据她在英语课上的闲适程度来判断的。 尚晓谛的回答和他差不多,“对,以后你就是英语课代表了。” 赵瑟不死心,“那上学期的英语课代表是谁?为什么不继续当?” “上学期啊,应该是谢景韫吧,就你同桌。”尚晓谛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你觉得他为什么不继续当?” 赵瑟有点惊讶,心想,果然,张老师确实是挺随便的。 尚晓谛看着她的表情,说:“别瞪啦,眼睛睁那么大,累不累啊?” 赵瑟状似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那什么,我眼睛稍微有点大,先决条件,实在是不好意思。” 尚晓谛露出一个“不想和你说话”的表情,然后赵瑟忍不住笑起来。 尚晓谛是赵瑟在这个班上的第一个朋友,她长相文静乖巧,个子也小小的,可是言行举止风风火火,非常有亲和力。此时这个具有亲和力的朋友带来了一个残酷的消息:下周星期一就要开学考试了。 其实赵瑟觉得这个“开学考试”非常名不符实,这分明已经开学足足一周了啊。 对于这个非常有价值的疑问,尚晓谛做出了如下解释:开学考试是为了震慑学生而存在的,可是一旦放假,压根就没有谁会把考试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如果学校真的开学当天就举行考试,那么成绩一定会惨不忍睹,既然所有人的成绩都糟糕,而法不责众,那么就没有丝毫作用。但是如果取消开学考试,学生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所以只好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延迟开学考试的时间,给学生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赵瑟问她:“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推断的。”尚晓谛面不改色。 哦,好吧,其实还挺有道理的。 赵瑟的成绩还不错,开学考试倒也没什么压力,只是做了这么多年学生,听到考试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感和畏惧,心情稍微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于是她都没有留意到,谢景韫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没有在课堂上睡觉了。 第4章 4 周一的天气很糟糕,从凌晨就开始电闪雷鸣。赵瑟在梦中被惊醒了很多次,终于捱到天亮,才发现室外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颓势。 走出宿舍,看见路面已经有了积水,铺在路上的砖块之间缝隙很大,大大小小的阻碍绵延一路,稍不注意就会踩进坑里。可是已经来不及再回三楼去换双鞋了,她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到了教室。 走到教学楼下她低头一看,自己的一双白鞋已经差不多全黑了,还湿哒哒地往下淌水。赵瑟尽力用纸擦掉泥浆,却没有多大作用,她觉得自己太过狼狈,几乎都不敢迈进教室。 真正踏进教室她才发现,自己的担心真是太多余了,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个比一个狼狈,甚至还有干脆忘记带伞的人,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 不过,谢景韫还没有来。 其实自从第一天被班主任点名批评之后,谢景韫再也没有迟到过,或许他那天真的只是忘记了而已。 赵瑟又看了看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了,两分钟之后班主任李老师就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专门堵迟到的同学。 赵瑟一开始是觉得李老师太负责太敬业了,每天都起那么早,特地来督促他们早读。后来却觉得越来越苦恼,因为要求到教室的时间太早了,她根本来不及去食堂吃早饭,每天都只好啃干巴巴的面包,有的时候甚至面包都来不及啃。 这样的结果就是,早读时间,赵瑟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空虚的胃给吸走了,长此以往,一整个早读下来也收效甚微。 距离李老师登场只有最后三十秒的时候,谢景韫终于出现了。 看上去他昨天晚上终于没有再清空记忆,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赵瑟,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 赵瑟发现他的头发打湿了,裤脚也湿了,书包上还有大片的泥浆。他的狼狈程度远远超过了班上的平均值。 赵瑟递过去一包湿巾纸,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摔在泥坑里了吗?” 谢景韫接过去,先抹了一把脸,然后横过眼睛来看她:“怎么可能?” 谢景韫的长相干干净净的,可以算得上清俊,但偏偏整个人的气质是桀骜不驯的,这几点结合起来,让他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所以其实他那样子看人是有一定威慑力的,而此时语气也辨不出喜怒,有些唬人。 可惜他的头发湿漉漉又乱糟糟,像是一只不慎掉进泥水坑里的德牧。 于是赵瑟又问:“那你是怎么了?” 谢景韫有些无奈,“我不喜欢打伞。自行车的后轮又没有挡泥板。” 赵瑟试图去理解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外面这么大的雨,你没有撑伞,还是骑车过来的?” 谢景韫一脸平静,“很奇怪吗?” 赵瑟确实觉得有点奇怪,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这下谢景韫觉得她有点奇怪了,他狐疑地说:“没有啊。” 赵瑟试图去理解,暴雨天因为不喜欢打伞就冒雨骑车的这种行为,仔细想想......果然还是很奇怪啊!不仅奇怪而且还非常中二啊。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也不怕生病。” 这时候班主任已经来了,她这句话被朗朗读书声淹没,他没有听到。 他胡乱擦了擦书包上的泥浆,也不管擦干净没有,就收起了湿纸巾,把它团成一团塞进塑料包装袋里,最后一扬手,湿纸巾沿着完美的抛物线落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然后他突然记起来,对她说:“谢谢你。” 赵瑟暗暗觉得有点好笑,土匪头子细致又礼貌,原来是一个好人。 既然连班主任都不会被暴风雨阻拦脚步,那么开学考试就更不可能延迟了。 这场考试是各个年级自己组织的,相对而言不太正规,所以把六门科目的考试时间从两天压缩成了一天。然而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一截时间来,学生们的课余时间被压榨就成了必然结果。 毕竟昨晚没有休息好,第一堂语文考完,赵瑟已经昏昏欲睡。 她恍恍惚惚地偏头去看谢景韫,却发现他精神好得不得了,正和一群男生大声讨论着什么。 不过他精神不好才不正常,赵瑟刚才亲眼所见,他把写作文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答题卷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她看着都害怕。 这幸亏是其他班的老师来监考,如果换作是李老师,赵瑟怀疑谢景韫会当场殒命。 赵瑟就这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因为谢景韫拿笔袋戳了戳她。 她伸手拿下盖在脸上的数学卷子,觉得有些生无可恋,看了看时间,离考试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她还是有点困,使劲揉了揉脸。 谢景韫见状从书包里掏出一罐咖啡,递给她:“要吗?” 赵瑟讶然:“你这么有先见之明?” 谢景韫笑了笑,示意她去看他的桌子内部——里面除了几本书和两支笔之外,摆了十几罐咖啡。 赵瑟露出一个叹为观止的表情,问:“你这是准备开一个小卖部吗?” 谢景韫:“......” 赵瑟的数学成绩普普通通,数学考试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很多有难度的题她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所以数学考试的时间对她而言非常宝贵,几乎算得上分秒必争。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抽出了一些时间偷偷瞧了瞧谢景韫的情况,毕竟他的语文……连作文都没写,如果数学也糟糕的话,这场考试基本上就没指望了。 谁知道谢景韫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他做题的速度很快,甚至让她感到了压力。赵瑟又看了看他专注的神态,似乎明白数学老师对他的那种纵容从何而来了。 谢景韫做数学题的姿态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其他人都像赵瑟一样一板一眼地努力完成任务,他却像是在建造什么伟大的工程,每一次落笔都神采飞扬。 赵瑟非常羡慕。 可惜谢景韫这种专注的姿态就像是昙花一现,在下午的数理化以及晚上的英语考试中,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散漫态度。 他不疾不徐地思考,不紧不慢地拿起笔在卷子上划两笔,姿态太闲适了,赵瑟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在考试,还以为这是课堂练习吗?不对,他才不会做课堂练习呢。 如果这一幕让李老师看到,她一定会冷笑一声,说:“这是来茶馆喝茶来啦。”也不对,李老师一定会有更加刁钻又贴切的讽刺语。 博石中学的晚自习一共有三节,考虑到安全问题,走读的学生不用上第三节。而今天的英语考试结束的时候正好就是第二节晚自习结束的时间,于是考试一结束谢景韫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赵瑟第一次这么羡慕不用住校的同学,这样就不用上最后一节晚自习,就不用硬着头皮和周围的人一起核对答案了。 考试已经结束了,成绩过几天就会出来,为什么现在就要急不可耐地知道结果?就不能在考试结束之后暂时拥有一个轻松的夜晚吗? 赵瑟不喜欢对答案,可是她没有办法阻止那么多的声音一起涌入耳朵里。哪怕她刻意抛开试卷,去做其他事,却也被聒噪的人声扰乱了心神。她被动地知道了所有的正确答案。但哪怕是这样,她也不想去核算总分,总想给自己留一个喘息的机会。 在这时前面的尚晓谛回过头来问她:“赵瑟,你总分多少?” 赵瑟没办法了,认命一般地计算起来。 算出来总分中规中矩,是她的正常发挥,不过数学还是老样子,总分一百五十分的试卷她大概能拿一百零几分。她稍微有点意难平,毕竟前段时间她的学习重心都放在了数学上,却好像回报与付出不成正比。 赵瑟在心底长叹一声:真是羡慕数学好的人啊,太羡慕了。 她用手肘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写写画画,眼神慢慢越过桌面,投向了谢景韫的座位。 他的桌面空无一物,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很独特,但会不会有一点寂寥? 他的书包还搭在椅背上,赵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没有把书包带回家。 不过,他这个书包,带不带都无所谓吧,赵瑟伸手一提,果然是轻如无物。 他上午擦书包的时候不太认真,上面还有很多泥浆,都已经被吹干了,顽固地糊在上面,使得这个书包像是一只带着泥壳的叫花鸡。 赵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于是心情很好地去阳台找了一条湿毛巾来擦掉那些泥。 要不怎么说劳动使人快乐呢,她全副心思投入与泥浆的斗争中,短暂地忘记了考试。 不过总是会有人来把她拉回现实的,尚晓谛回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啧啧感叹,“二十四孝好同桌啊。” 赵瑟含蓄地用眼神让她闭嘴。 第5章 5 第二天赵瑟一早就去了教室,昨天她为了擦干净谢景韫的书包费了不少功夫,难免把书包弄得有点湿,所以她就把它挂在了窗台上晾一晾。现在想趁着教室没多少人的时候把书包给取下来。 但她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书包已经晾干,她取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按照原样给他放回去。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谢景韫居然也到教室了。 谢景韫是没想到教室会有人,赵瑟是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么早,两个人的神情都有点惊讶。整个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感觉有点微妙。 赵瑟觉得这种时候需要有人说点什么,于是她说:“早上好啊。” 教室里太空旷了,居然有了回音,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在空气里荡来荡去。她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紧张。 谢景韫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嗯,早上好。” 赵瑟注意到他没有穿校服,而是把校服搭在了手臂上。校服下面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注意到赵瑟的眼神,谢景韫笑了一下,徐徐掀开校服。他神色庄重,赵瑟险些以为他是要大变活人了。谁知道掀开一看全是吃的——面包,包子,鸡蛋,煎饼,锅贴......他一样一样摆在桌面上,像是开了一个早餐铺子。 赵瑟难以置信,“你吃这么多?!” 谢景韫笑出了声,“怎么可能啊,这都是我帮别人带的。” 谢景韫在那一堆各色早餐中找出来一个饭团和一盒酸奶,放到了第二排的某个位置上。 赵瑟愣了一下,她对班上的各个位置不熟悉,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那里坐的应该是个女生,时常扎着高高的马尾,很有朝气的样子。 她忍不住揶揄道:“这么区别对待啊,那是什么人啊?”她感觉自己和他说话的态度越来越随意了。 而这个时候,谢景韫听到她的问题,却没有回答,只是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像是无数种情绪杂糅到一起,占去了他的全部心神,以至于让他忘记了本该说的话。 赵瑟不由得愣住了。 从楼道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陆陆续续有同学到教室了,他们看到谢景韫桌子上的一堆东西,立刻涌了过来。 谢景韫拍了拍赵瑟,催促道:“你吃早饭没有?赶快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可以拿去吃,同桌?” 同桌,这算是所有同学关系里面最亲密的一种了吧,每天朝夕相处,无论如何也会有些默契与亲密的。但这份亲密也只是和普通同学相较而言的,和其他关系还是不能相提并论,比如死党,比如恋人。 不过怎么会有人拿“同桌”这两个字来称呼人呢?赵瑟看了谢景韫一眼,心想,他不是还没记住我的名字吧? 赵瑟仔细看了看那琳琅满目的一桌子,然后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吃过早餐了,谢谢你。”礼貌又客气。 谢景韫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倒是不断有人走过来拿东西,然后无一例外地和他道谢,赵瑟这才发现,这个人,他的人缘真的很好,似乎很多人都和他很亲近。 赵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挑选食物。 谢景韫好似一个幼儿园老师,终于给小朋友们分发完食物,有些心力交瘁地坐下来休息。 然后他终于发现了他那个十分洁净的书包。 他疑惑地拿起书包看了又看,下意识探询地看向赵瑟。赵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不想说话,依旧沉默着。 这时候尚晓谛路过,她大声说:“快看看你同桌对你多好!还帮你擦书包。” 谢景韫有些诧异,不过立刻笑了起来,对赵瑟说:“谢谢你啊。” 赵瑟有点难堪,她点点头,说:“不客气。” 不过让尚晓谛这么一打岔,两人之间的尴尬总算少了一点点,仔细说起来,赵瑟也不知道这尴尬从何而来,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就是心里不舒坦。 赵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帮那么多人带早餐啊?” 谢景韫想了一想,回答道:“我家离学校比较近,就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其实一开始也没有带那么多,本来只是......” 赵瑟发现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怔忪,没能说完后面的话。不过她也不想再问了,答案应该很简单,就是那一个饭团和一盒酸奶吧。 开学考试刚刚结束,成绩和排名要几天后才会公布。而下一次考试在一个月之后才会到来,现在这一段时间就成了最轻松的日子。 每个人都开怀得有些忘乎所以,赵瑟想,这算不算是末日到来之前的狂欢?成绩就是铡刀,现在正是将落未落之际,所有人都抓紧这片刻时间来喘息。 她以前把这样的想法讲给朋友听,对方不以为然,反而带了几分刻薄说道:“得了吧,你成绩比我好多了,还愁什么啊?” 赵瑟心想你觉得我的成绩比你好,可是永远都会有成绩更好的人,这种无休止的竞争,就像是没有未来一样,是真的很可怕啊。但她没有继续说了。 每个人的思考都基于自身阅历,感同身受是太过于理想化的一种境界,扪心自问,其实她自己也做不到。 也不知道是为了抓紧批改试卷的进度,还是为了照顾学生们的心情。博石中学有个近乎悲悯的不成文规定——考试之后的两天学生都不用出操,原本的课间操时间就成了绝妙的休息时间。 赵瑟拉着尚晓谛到了走廊上,搭着护栏聊天。 尚晓谛原本的计划是在教室里刷题,但是架不住赵瑟的软磨硬泡,她面无表情,了无生气地问:“说吧,你到底要聊什么?” 赵瑟一把揽住她,指着楼下说:“让你出来看看世界的美丽,不要再做题了。” 尚晓谛看着下面一片乌泱泱的脑袋——那是涌去小卖部买东西的大批人——语气哀怨:“我只看到了众生庸庸碌碌......这个世界啊,只有知识才是永恒的。” 赵瑟无言,拿手背去试探了一下她额头上的温度,“怎么开始说疯话了?” 尚晓谛笑着把她的手打开,“我物理的最后一道题还是没有做出来,太挫败了。” 赵瑟从这个时候开始确定,尚晓谛的成绩一定很好,毕竟她忧虑的都是物理的最后一道题,而自己往往是看到题目就缴械投降了,因为不在意,所以不会觉得挫败。 恰巧有一群男生打闹着从她们背后跑过,赵瑟偷偷指了指他们,说:“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多自在。” “是啊,我挺羡慕的,可惜我就是心态不太好,放不下。”尚晓谛的神情很认真。 赵瑟的那句话原本是随意说的,此时也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坦诚道:“态度不同而已,其实大家都一样,互相羡慕,却不会改变。” “你以前是哪个班的?”尚晓谛问。 “五班的,怎么了?” “噢,五班是文科老班啊,难怪。” 赵瑟奇道:“这话什么意思?” 尚晓谛笑了,“就是觉得你说话挺有意思的,什么都能编出道理,你怎么不去学文科啊?” 赵瑟谨慎地看了看她,确定她的话中没有什么讥讽的成分,这才回答道:“这也不冲突啊,我比较喜欢理科。” 尚晓谛点点头:“喜欢就好,倒是正好和你同桌相反。” 赵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谢景韫啊,哦对,上学期的事你也不知道。”她漫不经心地说:“他刚入学的时候成绩挺好的,李老师也很喜欢他。他倒是很喜欢文科,或者是说很热爱吧。说真的,我们当时都觉得他以后一定很大有作为,他看着就是那种人……你懂吧。” 赵瑟愣了:“那现在是怎么……” “不清楚啊,大概有一周时间他没有来上课。然后他就变得特别散漫,分科的时候也漫不经心,就这么随便留在十四班了。” “这没有道理啊,这么突然的变化,难道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吗?”赵瑟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尚晓谛迟疑道:“大家倒是有个猜测,可我觉得不可能。” “什么?” “有人说,他是因为女朋友才留在十四班的,我反正不信。” 赵瑟这下不知道摆什么表情才好了,她下意识重复,“女朋友?” 尚晓谛点点头,突然凑近她,低声说:“就是那个人,现在站在门口的,余芷。” 赵瑟把视线移过去,看到了那个女生,皮肤很白,眼神很亮,脸上带着笑意,脸颊浮起两个梨涡,梳着高马尾。看起来干净又漂亮。 原来就是她啊,余芷。 赵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余芷快要察觉才匆匆撇开头,终于回想起刚才的话题,于是又问:“为什么你说这个推测不可能,余芷她……很漂亮啊。” 幸好尚晓谛刚才也在想事情,所以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她回答道:“只不过一场恋爱而已,又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事关前程,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改变?”她又说:“漂亮漂亮,你也太肤浅了吧。” 赵瑟笑了笑:“我确实挺肤浅的,可是我们这个年纪,阅历太少,心智也不足,喜欢谁往往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如果他特别好看,那么这感情才会有持续发展的可能。” 尚晓谛想了想,郑重点头,“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怎么那么悲观啊,那长得不好看的人怎么办呢?孤独终老吗?”她哈哈大笑起来。 赵瑟也笑,和她抱作一团。 第6章 6 那之后赵瑟总是不自觉地去观察余芷的一举一动,她非常鄙夷自己这种行为,但眼神总是不自觉的就飘过去了。 她同时敏锐地发现,谢景韫和她一样。 不过,人家是看女朋友,自己又是在看什么呢?她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可是她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谢景韫和余芷之间似乎没什么交集,她从来没见过他们在一起说话,更不用说什么其他的亲密举动。就连谢景韫的眼神,余芷都是能避则避,更不可能主动看过来。 唯一破天荒的一次,余芷走过来。谢景韫立刻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差点带翻赵瑟桌子上的试卷。 他好像都不知道手脚如何摆放,拘谨地笑,又带着些讨好,问:“余芷,怎么啦?” 余芷离他有一米远,样子有点尴尬,“你站起来干嘛?” 于是谢景韫又坐下了。 余芷说:“我刚才遇见你的那个朋友了,他问我你怎么不回他的电话。怎么……”余芷斟酌着语句:“你还没有告诉他们吗?” 赵瑟眼睁睁看着谢景韫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变得有点哀戚,他慢慢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余芷点点头,转身走了。 目睹这一切的赵瑟不知该如何是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乎太冷漠,出言安慰又显得太热络。 两人这不温不火的关系让她拿捏不准自己的态度。不过,既然是同桌,怎么着也应该表示一下关心。 她想了想,开口:“谢景韫,你的数学卷子借我一下好吗?” 谢景韫把卷子递给她,她接过,继续说:“那个,你们还好吗?” 谢景韫很吃惊,“连你都知道?” 赵瑟笑了笑,“看得出来。” 谢景韫想了一想,说道:“那你也应该猜到了,我们算是分手了吧。” 赵瑟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她原本以为他会含糊地说没什么或者是避而不谈,那么她就可以半真半假地开个玩笑,然后抛开这个话题。可是他这样回答,赵瑟就不能仅仅止步于询问了,她只好继续说:“你还好吧?” 谢景韫笑了笑,“我挺好的啊,没事。”可是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太好,有点落寞。 赵瑟作为同桌,表示关切的话已经说尽了。至于说他们为什么分手,这种问题肯定是不能问出口的,管得太多就惹人厌了,何况她也并不想知道,回忆是太私密的东西,她一个外人,为什么要去窥探呢?自讨没趣。 不过赵瑟后来总是会想起他的那句话——“我们算是分手了吧”——明明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偏偏听起来像是还有回转的余地一样,平白添了一份痴气。 赵瑟最讨厌体育课了,但这是以前。 赵瑟最好的朋友叫做孟今,她们俩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现在又在同一个高中。不过孟今选择了文科,被分到了五班。而十四班的体育课和五班的体育课恰好是同时上的,这一周一节的体育课就成了她们俩聚首的最佳时机。 其实按照以前的设想,两个人虽然不在一个班了,但地理位置并不远,还是可以时常一起聊聊天,串串班。但后来发现那些假设根本就不成立,两个班的课表不同,作业不同,繁忙和轻松的时段也不同,两个人同步的时间很少。所以这一周一节的体育课就越来越弥足珍贵。 孟今说:“你看,我们像不像低配版的牛郎织女?” 赵瑟想了想,说:“你知道吗,牛郎星和织女星相隔足足16.4光年,他们根本见不到彼此的。” 孟今表情有点复杂,说:“你真无聊,去了理科就这么不浪漫吗?” 赵瑟摇摇头,“怎么会无聊,它们正是因为保持了距离,所以才永恒,这也可以看作悲剧的必然性,多么富含哲理啊。”说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瞎掰的。” 孟今去买了两支冰淇淋,分给赵瑟一支,两个人绕着操场散步。 赵瑟吃了一口,打一个冷战,“好冷。”然后稍微缓和一下,继续吃。 操场上有人稀稀拉拉慢跑着,一旁的篮球场、足球场也有很多人在自由活动。她们两个班的体育老师管束都不严,每节课大半的时间都是留给学生们自己玩。 但赵瑟和孟今都不是好动的人,慢慢散步对她们来说已经是很大规模的运动了。 孟今走着走着,突然感叹道:“我真喜欢春天啊” 赵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樱花已经开了,天光湛湛,惠风和畅,确实是很美的。 樱花树就栽在篮球场旁边,花瓣时不时被风拂下,纷纷扬扬的,既美丽又脆弱,春意盎然的同时又带了点凄然。 赵瑟稍微一偏头就看到了谢景韫,他刚从球场上退场,站在一旁的空地喝一瓶水,仰头喝水的瞬间看到了赵瑟,于是向她挥挥手。 赵瑟笑了笑,附和道:“是啊,春天多美啊。” 孟今终于觉得走累了,拉着赵瑟在礼堂的阶梯上坐下,专心开始闲聊。她思考了一下,决定从最无聊的问题开始,“理科班的男女比例是不是会失衡啊?” 赵瑟失笑,“没有吧,我们班一共四十多个人,男生有二十七个,比例其实还算正常,你这都是什么年代的偏见了?” 孟今摇摇头,“哪里是偏见,这是我根据自身经验得出的结论。我们班也是四十多个人,你猜我们班上有几个男生?” 赵瑟迟疑道:“十个?” 孟今大笑,“只有五个!” 赵瑟也笑,说:“那你们班平时一定很安静吧。” 孟今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阴气太重了。” 赵瑟笑骂道:“什么啊。” 赵瑟安静了一会儿,和身边的孟今靠拢得更近,小声问她:“孟今,你相信高中时候的爱情吗?” 孟今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质问道:“干嘛,春心萌动了?” 赵瑟摇摇头,“不,我是不相信的,但又觉得自己不能独断,而且我最近听说了一个故事,有点动摇了,所以想要问问你。”见孟今不答,又补充了一句,“问问智慧的你。” 孟今抬头望了望天,“你这个问题问得就很模糊啊,那你先给我讲讲你为什么不信吧。” “因为我们年纪太轻了,连独立生活的能力都没有,爱又是一个复杂宏大的命题,要弄懂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可是这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什么代价,你能说说具体指什么吗?” “不好说,可能就是对感情付出的心力,还有涉及到现实的问题,每个人的吃喝拉撒,一点都不风花雪月,这会不会妨害爱的坚韧程度?” 孟今深吸一口气,“你想得太远了吧。我觉得你想的这些是没有意义的。既然你都说了是高中时期的爱情,高中时期最珍贵的就是无忧的生存环境,为什么要忧心那么多立足于现实的问题?说白了,我们现在生活在父母学校的荫蔽之下,本来就是一个不太现实不太长久的状态。那么爱情虚幻一点不是更为相衬吗?” 赵瑟愣了一下,问道:“所以,你是相信的?” 孟今的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存在即合理,为什么要问相不相信呢?这世上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感情,难道因为不相信就会不存在吗?我的意思是,无论我们相不相信——” 赵瑟突然打断她,“我明白了,就是那几句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孟今笑了,“你看,古人比我们说话要简练多了。” 体育课结束之后,赵瑟飞快跑回教室,果然看见尚晓谛仍旧坐在座位上,她悄悄走过去,准备吓她一下,谁知道她自己先转过头来了。 赵瑟只好愣在当场,故做掩饰地咳了一声,“题做完了?” 尚晓谛淡然看她一眼,“你跑上楼梯的动静太大了。” 赵瑟噗嗤一笑,“好吧,下次注意。”顿了顿又说:“体育课上可是我帮你糊弄老师的啊,都不感谢一下我?”说完便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赵瑟只是随口一说,转头就忘了,低头开始整理作业。 过了一会儿,从前面递过来一本书,赵瑟伸手接过,看到尚晓谛笑嘻嘻地说:“深情厚谊无以为报,看到了一本好书,借给你看看吧。” 赵瑟也笑,“好啊,能得到你的夸奖,让我来看看这书有多好。” 这是一本简媜的散文集,简媜这位作家,赵瑟一直有所耳闻,却一直没有读过她的作品。此时拿到手里居然有点像是久别重逢的小惊喜。赵瑟一面看着封面与封底,一面轻轻摩挲着书脊。这本书看上去有些旧了,却很干净,想必很受主人的喜爱。 赵瑟低声道:“我以为你在做作业呢,原来是在看书啊。” 赵瑟浏览了一下整本书,发现并不只是收录了散文,还有一些短句和小品。她翻到第一页,那是一篇名为“初雪”的短句—— “相逢,好像下了第一场雪。 我没有御寒的衣, 却感觉温热,来自于, 你眉峰之下的眼波。” 赵瑟有些发愣,讷讷重复着最后一句,手指不自觉地覆上书页。 这时听见了身边拖动椅子的声音,谢景韫回教室了,他坐下来。 她偏过头去,恰好看见谢景韫也转过头来,面色柔和地笑了笑。 赵瑟下意识避开,她好像听见自己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像是某种征兆。 第7章 7 开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其实班上的绝大多数人早就把自己的总分给算出来了,但是白纸黑字登记在表格上自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那上面还有排名。 班主任只留下一张成绩表就飘然而去,任由一群学生疯狂扑过去,争先恐后地查看。 赵瑟远远看着围着讲台的那一群人,心头有些发怵,决定不去冒险了,最后看也无所谓。 她仍是趴在桌子上发呆。 她的桌子却突然被人敲了敲,赵瑟抬起头来,看到尚晓谛倾斜了椅子靠过来,“你是第三名,不用谢。” 赵瑟直起身来,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尚晓谛摇了摇手上的一页纸,“班干部的特权,有单独的成绩表。” 赵瑟接过成绩单,看到的第一眼就“哇”了一声——第一名就是尚晓谛。 尚晓谛抬起手来,“别恭维我,你和我差不了多少。” 赵瑟拍掉她的手,“谁要恭维你啦,不过你高了我十八分呢,这还不多?” 尚晓谛作势想要收回成绩单,赵瑟连忙拦住她,“诶等等,让我再研究一下。”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研究的,毕竟班上大半的人她都还不认识。譬如第二名,总分比自己高了三分,但名字非常陌生,她更没办法把名字和人对应起来。 她找到了谢景韫的名字,一条横线划过去,刚好是第二十名。还好,至少比她想象中要好。他语文一栏是惨不忍睹的70分,这也没办法,毕竟他连作文都没写。数学136分,比自己足足高出二十分。赵瑟叹一口气,半是惊叹半是惋惜。 她又看到了余芷的名字,第七名,她突然松了一口气。成绩也不算特别好嘛,她心想。 赵瑟把成绩表递到前桌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晓谛,你说这是班干部特权,你是什么班干部啊?” 尚晓谛连头都没抬,“我是副班长啊。” 赵瑟震惊之下跑去她旁边坐下,“原来你还是个大官啊!” 尚晓谛撇撇嘴,“太夸张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虽然是副班长,但是上有班长,下有各个委员,各种各样的牵制都少不了,副班长其实是个最没有实权的闲职。” 赵瑟狐疑地盯着她。 尚晓谛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了,“好吧,副班长既不用管什么事,还可以享受班干部的福利,似乎是个好差事,我说出来这不是招人嫉恨吗?” 赵瑟想到自己,忍不住抱怨,“课代表最不划算了,每天都要抱着作业跑上跑下,出的力最多,结果连一张单独的成绩单都拿不到。” 尚晓谛耸肩,“你去老张办公室问问呗,他肯定会给你的。” “你可饶了我吧,张老师办公室可是在一楼。”赵瑟摆摆手回座位去了。 谢景韫大概是和其他人出去玩了,不在座位上,赵瑟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来她陡然有点不知道如何和他相处,当然,这所谓的“相处”不过就是一起上课而已。 可是两人是同桌,就免不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接触。 譬如说谢景韫时常在课堂上看闲书,他一手握着书,另一只胳膊就无处安放似的横在桌面上,难免就会支上赵瑟的桌子,然后碰歪了赵瑟摞在桌子上的一沓试卷。偏偏到这个时候谢景韫还是毫无知觉,赵瑟只好移开卷子,但这样一来,他就直接碰到了赵瑟的胳膊。赵瑟陡然一缩,谢景韫终于发现了,低声说:“不好意思。” 如是循环好几次,赵瑟束手束脚,觉得非常不自在。 她隐隐意识到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心神不宁,她焦虑不安。可她止步于表面,不愿意深想,不愿意正视。 她甚至懊恼地想,李老师不是说开学考试之后会换座位吗?怎么还不换,赶紧把我调开好了。 但真正到了这一天的时候,赵瑟还是希望李老师能忘记这件事。 显然,身为语文老师的李老师记忆力非常好,她在语文课结束的时候宣布,“晚自习之前换座位,可以自己选择坐哪里,成绩好的人优先选择。”说完便走了,留下了一班不知所措的学生。 这样说也不准确,不知所措的只是那些刚被分过来的学生,比如赵瑟。面无表情的就是十四班的原住民,比如尚晓谛。 尚晓谛向她解释道:“李老师就是这样的,她永远不会弄什么假模假样的民主公平,在我们十四班,只有成绩才是资本。” 赵瑟想了想,说:“听起来有点功利,但好像这才是公平吧。” 尚晓谛感叹道:“李老师看起来很严厉,难以亲近,可我也觉得她很酷啊。” 教室里闹哄哄的,很多人都在和自己的好朋友商讨换哪个座位。赵瑟的朋友是尚晓谛,可是尚晓谛也总是酷酷的,赵瑟觉得她没有耐心讨论这种小事,于是她有点难过。不过,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太过安静像是有点狼狈,她只好摊开了一套卷子,放在面前,勉强掩饰。 谢景韫突然叫她:“诶,赵瑟。” “啊?”赵瑟有点茫然地抬起头。 “你想好选什么座位了吗?”谢景韫看着她。 赵瑟发现他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直视对方,特别诚恳特别坦荡的样子。可她不行,她觉得这样会让自己无处遁形。 她稍微低了低头,错开视线,“还没考虑呢,怎么了?” “我挺喜欢这个座位,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能帮我选吗?”是商量的口吻。 赵瑟静默了一瞬,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我还是选现在这个位置,然后旁边留给你?”她不太确定自己的理解对不对,毕竟她一直以为谢景韫会尽量坐到离余芷更近的地方。 “对啊,我的名次太靠后了,应该没办法挑位置了。怎么,难道你这么快就打算抛弃我了?”谢景韫笑了。 抛弃啊,这个词真是太暧昧了,说得好像我们俩关系匪浅一样。赵瑟暗暗摇头,心想他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不懂。 不过,她之前的郁闷倒是一扫而空,有另一种情绪飞快涌上了心头。 她笑着说:“好啊,一言为定。” 晚自习之前有一大段时间,吃过晚饭之后还能有很多空余,所以李老师才说用这个时间来换座位。 晚自习前二十分钟的时候,李老师到了教室。她也并不多说什么,一来就吩咐所有的同学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书包,站到走廊上去。并且强调,“两分钟之内收拾好。” 赵瑟的东西又多又杂,一个书包几乎不够用,听见李老师给出的时间限制,更加手忙脚乱,笔盒被带翻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赵瑟皱眉,觉得这真的像是收拾全副家当,准备去逃难啊,稍微慢了一点就会担心性命不保。 赵瑟正准备蹲下去捡,谢景韫却当先一步捡起来她的东西,顺手就丢进了自己的书包,然后无比自然地揽过她桌面上的书和试卷,一起放进了他的书包。最后才说:“先放在我这里吧,我的书包比较空。” 赵瑟也来不及阻止他,感动之余觉得现在更像逃难了,还是拖家带口的。 赵瑟终于收拾好了,往教室外走去。谢景韫在后门等着她,在她经过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低头说:“靠你了。” 赵瑟看了看他,慢慢退了半步。平时都是坐着所以也没留意,现在才觉得他真高啊,足足高了她一个脑袋。赵瑟点点头,快步走了。 走廊上已经排起长队,赵瑟没想到这是直接按着成绩名次排的队,成绩最好的在前门,后门口是队伍末尾。赵瑟只好顶着众人的目光往前走。她默默地想,我可真不是炫耀啊,我真的不知道。 这一段路因众人的目光显得很漫长,赵瑟甚至想起了一部叫做《雪国列车》的电影,前进一个车厢就能获取不同的待遇,现在也是,往前每一步都能获得更好的权益。 赵瑟是第三名,很快就轮到她选座位了。 她一进教室就愣住了,尚晓谛居然还在原来的位置。赵瑟连忙跑到自己的座位坐定,问道:“你怎么还是坐这里啊?” 尚晓谛斜她一眼,“你不也没打算换座位吗?我为你留下的,怎么样,高兴坏了吧。” 赵瑟是真的很高兴,于是点头说:“我也是为你留下的呀。” 尚晓谛转过头来盯着她,似笑非笑:“是吗?” 赵瑟突然觉得她的笑容太可恶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真是欠揍。她伸手推开了她,“你可闭嘴吧。” 这个时候余芷也走进了教室,她选了一个第一排的座位,他们的距离更远了,赵瑟松了一口气,可是突然又想到,第一排和最后一排是一头一尾,也很般配啊,她突然就泄气了。 有故事的人真好,有自己独自珍藏的秘密,别人无从窥探也无法了解,他们像是握着藏宝图一样,连一个背影都很动人。 赵瑟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 第8章 8 周末的时候赵瑟回了一趟家。 周末放学的时间比平时要早一些,她回家的时候正好能赶上晚饭。 赵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成绩如何,好在全班第三名的成绩还算过得去,赵母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听说你被分到的那个班蛮厉害的哟,平均分高出其他班一大截,班主任管理得严,还有不少人是塞钱进去的呢。” 赵瑟不太相信,“是吗?都是平行班,不至于吧。” 赵母回到厨房炒菜,老化的抽油烟机声音很大,她拔高了声音,“你懂什么,你小姨的一个老同学认识你们学校年级主任,这还能有假?” 赵瑟只好也拔高声音,“哦!” 赵父工作很忙,时常不能在家吃饭,这天也不例外,饭桌上只有母女两人。 赵母又问了些关于学习上的问题,赵瑟也一一回答。然后两人就没什么话题了,赵母打开电视,音量调得很大,赵瑟感觉耳朵嗡嗡作响,赶紧两三口刨完饭回卧室了。 赵瑟不太清楚别人是如何和家人相处的,但在自己而言,和父母的关系实在是算不得亲密。一直都是恰如其分的关心与寒暄,比起亲情,更像是某种义务。 她离家并不会收获额外的关心,她在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简单来说,其实父母都不太在意她。 如果真要追本溯源,赵瑟觉得这应该和爷爷的重男轻女观念有一些关系。不仅爷爷如此,父亲那边的亲戚,一众的伯伯叔叔都不太待见她。父母虽然没有这么重的偏见,可是难免会因此遭到亲戚们的议论,长此以往,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赵瑟并不愚蠢,她明白这并不是自己的错,可是这样腐朽的观念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改变的。她尽量不去介怀,但也没办法天真地去尝试喜欢他们了。 周末的两天时间里,赵瑟基本上都待在自己的房间,赵母偶尔会高声问一句她到底在干嘛,她只要说自己在学习就万事大吉了,学习就是最好的理由。其实李老师说得很对,在她们这个年纪,学生是最重要的一重身份,那么成绩就是最好的资本。 不过,虽然道理是这么说,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就和复制粘贴一样,不也太无聊了吗?于是她又一次想起了谢景韫。赵瑟总是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刻想起他,然后心情就会好一点。 返校的时候赵瑟带了很多核桃杏仁等坚果,先拿到宿舍分给室友们,室友们都挺高兴。其实人与人的相处也挺简单的,如果暂时没有感情,那么彼此间的距离也可以靠物质补足。 返校第一天的晚上,照例是没什么作业的,室友们便纷纷摆开了夜聊的架势。各自搬了凳子簇拥在一起,中间摆着各色小零食。由于赵瑟贡献了数量可观的坚果,被室友热情地拉过去,坐在了最靠近中间的位置。 第一个话题便是围绕她展开的: “赵瑟,你平时好文静啊,我们都觉得你不太爱说话。”一个室友热络地靠近她。 赵瑟有点局促,“是,她们都说我内向,我可能就是不太会聊天。” “你太谦虚了!语文成绩那么高,怎么可能不会聊天呢。” 其实赵瑟觉得语文成绩和聊天技能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这样的话肯定不能在这个时机说出口,她说出了一个应对此类对话的标准答案,“哪有,你太夸张了,明明你的成绩也很好。” 于是这个话题就此略过不提,她们转而议论班上的男生。 班上男生那么多,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女生宿舍夜聊的话题的。 赵瑟旁听了一会儿,觉得这谈论与否的标准应该是当事人的样貌好坏。这么一想,这世界还是很残酷的,在很多情况下,长相就是第一项评判标准。 意料之中的,她听到了谢景韫的名字。 一个室友说,“谢景韫长得蛮好的,成绩也不算太差,不知道怎么会和那些差生混在一起。” 这里的差生应该是指班上那三四个时常犯事的人,据说上学期和职高的人聚众打架,每个人身上都背了处分。 另一个室友说:“何止,那伙人好像都听他的话。” 第一个人咂舌,“唉,真可惜,怎么就不学好呢?” 赵瑟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他人其实挺好的。” 室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差点忘了,你和他是同桌啊!”然后笑嘻嘻地说:“你不会告密吧。” 赵瑟也笑,“怎么可能。”告密?这是什么小学生语录?心智能不能成熟点。 另一个室友开口:“谢景韫有女朋友了吧。” 第一个满不在乎地接口:“你说余芷?早就分手了吧。余芷那么清高的一副样子,我早就说了他们不会长久的。” “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没想到啊,你那么早就关注他——” 然后又是一阵嬉闹声。 赵瑟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然后看了看表,说:“原来我们都聊这么久了,不早了,我先去睡觉了。” 室友们肚子里的八卦显然还没有交流完毕,又窸窸窣窣聊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始准备睡觉。 赵瑟有些烦闷,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过了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赵瑟最早醒来,也最早看见室内的一片狼藉。 室友们的战斗力惊人,地上剩下了一堆坚果的残骸,赵瑟暗自庆幸自己提前分出来了一些,她把这些分成两份,分别用样式精致的布袋装好了,袋口扎紧,带去了教室。 一份给尚晓谛,一份给谢景韫。 尚晓谛乐呵呵地道了声谢,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拿走了。 谢景韫则是仔细研究了半天那个布袋子,说道:“诶,你这袋子不错,是哪里买的?” 赵瑟笑了起来,“你这要准备是买椟还珠吗?”顿了顿又说:“这是我自己做的。” 谢景韫露出一个夸张到虚假的惊讶表情,“这么贤惠啊?” 贤惠这个词,赵瑟平时也会用,但那一般都是和女生调侃。这个词一旦用于异性,就好像带上了一点归属感,难免有点暧昧。 但还是算了,也没必要提醒他。于是赵瑟回答说:“哪有那么夸张。” 周一下午有两节连堂的物理课。赵瑟因此有点畏惧周一。 说起来物理这门学科,赵瑟一直都挺感兴趣的,不过这兴趣不是源自书本,而是源自一部纪录片,那部纪录片的中文译名是《与霍金一起了解宇宙》。她很喜欢那部纪录片,便想当然地觉得自己也能学好物理。 然而事实证明,教科书还是比具象化的物理理论要枯燥多了。而且分班之后的学习进度陡然加快不少,赵瑟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其实认真说起来,她也并不是不能学好,可是从前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学好,现在却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和心力,这样的落差感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于是在物理课上,赵瑟走神了。 她愣愣看着物理老师在黑板上画着物体的受力分析,在脑海中为那些物体添上几笔,勾勒成另一种东西。小滑块变成了火车,滑轮变成了追火车的人,火车开走了,可怜的人拼命在后面追...... “赵瑟!”物理老师注意到她已经很久了,这一声吼,震醒了班上一大半的学生。 赵瑟肩膀一抖,下意识站起来。 “你上来,把这个受力分析画出来。”物理老师面无表情。 赵瑟还有点发懵,但很快稳了稳心神,慢慢走上去。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一个受力分析而已,别紧张。 可是难免会紧张,刚才物理老师那么大声的点名,一定是看到她在走神。全班都听到了,太丢人了。 她两三笔飞快画完,手一直在抖,画出的直线都成了锯齿状。 终于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她感觉自己像是劫后余生。 可是还没完,物理老师说:“大家一起来看看,画对了吗?” 绝大数人都喊:“对!”但还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说:“错了!” 正是这一小部分声音让赵瑟手足无措,冷汗涔涔。 物理老师敲了敲黑板,“给我看着!”他擦掉了一条线,“摩擦力多画了一条。”他又重重地一拍讲桌:“你们有没有好好听课!” 那之后物理老师又训斥了很久,原来上次考试十四班的物理平均分很低,他的火气并不只是针对赵瑟一个人,而是对整个十四班。赵瑟只是流年不利,稀里糊涂成了那个宣泄对象。 物理老师又说了什么,赵瑟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觉得鼻酸,还有点想哭,她暗骂自己不争气,不过一顿批而已,别那么矫情。可这也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真是太丢脸了,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听到了余芷的笑声,毕竟她在第一排呢,离讲台太近了,近距离看到了她狼狈又无用的样子。 赵瑟没有去看谢景韫的表情,她只希望他没有听课,他什么都没看到。但事实显然不会这么仁慈。 谢景韫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说:“没事的,我刚刚看到好多人都画错了。” 赵瑟赶紧偏过头去,偷偷拿手心覆住了眼睛。 她想,完蛋,真的哭出来了,你怎么这么没用。赵瑟你真是完蛋了。 第9章 9 赵瑟一直自诩理智冷静,没料到事到临头,自己是一个这么控制不住情绪的人。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最催泪的往往不是责骂,而是安慰。 物理课上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赵瑟周围的人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赵瑟平时看书比较杂,知道心理学上的恋爱补偿效应——人们会倾向于喜欢上那些喜欢自己的人。而由于人类的社交敏感性,人们总是会产生错觉——自己喜欢的人似乎也喜欢自己。 但这些现象的大部分原因其实都是心理暗示。 赵瑟搬出了这么多理论来,只是想告诉自己,近段时间来她感觉谢景韫和自己的关系更亲近了,这不过是一种错觉。 赵瑟小小年纪,没什么感情经历,偏偏喜欢瞎琢磨。 就比如说——爱情究竟是因为什么产生的呢?需要什么契机才能让两个人认定彼此呢?怎么才能长久呢?一个人能够为对方舍弃一切吗?这是爱情的理想化。可事实上,每个人都有太多的顾虑,牵绊,不得不立足于现实,以自我为中心。 她总是单方面否定爱情的存在,毕竟连悸动都可以用人体分泌的化学激素来解释,只要拥有多巴胺,万物皆可爱。 可是,她又模模糊糊觉得,自己真的挺喜欢谢景韫的。 要是放在以前,她遇到了什么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找孟今谈心,可是这一次她犹豫了,不知道如何开口。 谁知道孟今先来找到她,开门见山,“我谈恋爱了。” 赵瑟大惊失色,“什么?和谁啊?” 孟今之前也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她在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特别好的男朋友,虽然那时候年纪都很小,可是他们两人都真诚又执拗,一心一意,信誓旦旦,想和对方一起携手走过人生,天长地久。 但是结局很讽刺,他们就连中考这道坎都没能一起迈过去。 那个男生去了外地读书,连家都搬走了。虽然结局这么潦草,可是既然感情是真的,那么伤心也是货真价实的。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那么长,几乎三个月的时间,孟今只出过一次门,还是被赵瑟硬拉出来的。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让赵瑟和孟今对于感情都有点悲观。 所以赵瑟没有想到孟今居然这么快就拥有了新恋情,还这么坦诚地告诉了自己。想当年她可是支支吾吾好几天都不肯说出来的。 孟今笑了笑,“说名字你应该也不认识,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好了。” 赵瑟疑惑道:“你不是说你们班上只有五个男生吗?居然......” “他不是我们班的,是四班的。”孟今撂下这句话就走了,毕竟等下还要上课。 赵瑟呆坐在座位上,尚没有完全消化这个消息,这太突然了。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毫无征兆,就比如说,上个周末,明明大家都很闲,孟今却没有约自己出去玩,这就已经很反常了。而以后这样的事一定不会少,赵瑟稍微有点难过,像是朋友要被抢走了一样。 这时候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赵瑟回神,看到身边站了一个人。是个男生,室友口中的“差生”之一。 应该是来找谢景韫的吧,她忙说:“谢景韫不在,去其他班了。” 那人大剌剌一笑,直接坐上了谢景韫的桌子,一手撑着桌面,看着她说:“谁说我是来找他的?” 赵瑟有点尴尬,不是找他,难道找我吗?莫名其妙...... 赵瑟出于礼貌笑了笑:“那你自便吧。” 那人“嘿”了一声,凑近了点,问:“你在写什么啊?我们有那么多作业吗?” 赵瑟其实很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所以脸色一下就僵硬了,甚至不想开口理他。 那人却不依不饶,从桌子上跳下来,又坐在了谢景韫座位上。 赵瑟猛地停了笔,站起来想走。 那人却也立刻起身,挡在她面前,“走什么啊?” 赵瑟这下真的生气了,她眼神不善地盯着他,终于看清楚他的正脸,明明五官挺端正的,神态又露出一股痞气,像是黄包车夫穿了身警服,不伦不类。赵瑟冷着脸说:“麻烦让开好吗?” 那人又是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拖开了。 谢景韫松开那人的衣服,又不轻不重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啊,跑这儿来捣什么乱。” 那人还不肯走,一脸欲言又止。所幸这时候上课铃响了,他也只好走了。 赵瑟如释重负地坐回位置,她用余光偷偷看了看谢景韫,黄包车夫的警服被主人拿回来了。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很大。 谢景韫说:“你别理蒋铭,他不是什么正经人,要是再来烦你啊,你就告诉我。”他随意说着,一面翻开了书。 赵瑟却突然脸红了,因为他那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护短意味而心旌摇曳。 最近谢景韫上课认真了很多,所以他们平时的交流也少了很多。现在现成的话题摆在面前,赵瑟可不愿意轻易放过。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你和那个蒋铭关系很好吗?” 谢景韫想了想才说:“也谈不上多好吧,就以前经常在一起玩,玩着玩着就熟悉了,我在他面前能说上几句话。” 赵瑟又问:“那你为什么说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谢景韫笑了一声,“怎么,难道你觉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好人?” 当然不是,赵瑟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是还和他一起玩吗?”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景韫愣了一下,好像有点意外,他转了转笔,慢慢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声音有点低,带了点自厌的意味。 赵瑟心里很不好受,她听不得他这样无端贬低自己,她很认真地说:“不啊,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谢景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嘀咕了一句:“哪儿有你这么夸人的。” 好像确实有点怪,但“你是一个好人”和“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之间就差了一点“喜欢”。赵瑟既希望他明白又不希望他明白。 十四班的学生其实两极分化很严重。一部分成绩优秀,比如尚晓谛,另一部分顽劣成性,比如蒋铭。第一部分的学生占了大多数,所以班上的平均成绩一直在年级前列,而另一部分学生又太典型,个个性格突出,在年级上都赫赫有名。 这两点综合,十四班就成了年级上最有名的班级,其他班老师提起这个班的时候,都会用上一种奇异的语气,半是赞赏半是鄙夷:“噢,你说十四班啊,那个班——” 那个班怎么样呢?却又不继续说下去,只是心照不宣地彼此交换一个表情。 其实老师们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和睦,同一间办公室的老师往往是教不同班级的同一个学科,本来就存在着竞争关系。 班主任李老师神情严肃,平时不爱闲聊,和同事的关系平平,而也并不想要热络的关系,从不会去刻意交往,所以同办公室的老师也并不太喜欢她。更何况李老师才毕业一年,没背景,没资历,不是什么值得忌惮的角色。像之前那样类似的闲言碎语说来便是毫无顾忌。 最开始听到同事们在背后议论十四班,李老师只当是在开玩笑,并不在意。可是这样的闲话层出不穷,她也渐渐明白了后面的恶意。 究其原因,不过就是见她资历尚浅,手上带的的第一个班平均成绩就这么好,难免不平,于是不停地挑毛病,毛病也很显而易见,比如说那些“差生”。 若论起那些老师们这么做的目的,要么是恶性竞争,要么就是穷极无聊。 李老师不作回应,只是更加坚定了不和这类同事交好的决心。 但她并不会坐以待毙,她转身就回了班上,要求班干部和她一起制定出一套新的班规,用来更好地管束班级。 而学生们不知道内情,只知道班主任来势汹汹,苦日子不远矣。 赵瑟认为自己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英语课代表,应该不用参与到制定班规这种听起来就很肃穆的工作中去。谁知道班主任不放过仍何一个可用的劳动力,叫上了全部有“一官半职”的人。 李老师还特地去找了一间闲置的教室,让他们到那里去,好专心工作。 转眼间十四班的教室就空了一大半,留下的人还没来得及为自由激动,就看到李老师进了教室。于是只好立刻鸦雀无声。 而反观另一间教室,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从何入手。还好尚晓谛是个元老级的班干部了,她居然还存有上一版班规。 她把老班规拿出来摊在桌子上:“来吧,照这个模板来修改。” 众人一齐上前围观。 说起来,赵瑟也在这群人中看到了余芷,她担任的职位和她的气质很相符,是文艺委员——这个名字本身就有一种能歌善舞的即视感。哪像课代表啊,听上去就是只呆头鹅。 赵瑟很快收回了心思,她拉住尚晓谛问:“虽然有模板,但这也只是个形式。具体的内容要怎么想啊,难道天马行空吗?有没有什么限制啊?” 尚晓谛语气很笃定,“我们要从这个事的动机来考虑。” 赵瑟摆出个洗耳恭听的表情,说:“请讲。” 尚晓谛说:“这么突然就要制定班规,肯定是有原因的。说明班级管束出了问题,那么我们首先要找到问题所在,然后再想应对的办法。” 赵瑟感叹,“难怪李老师的话那么少,有你这样肚子里蛔虫一般的人物,她哪里还需要多说话啊。” “你这什么奇怪的比喻,好好说话!” “哈哈哈。” 第10章 10 班规主要约束的对象就是班上极个别的顽劣学生,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迟到一次就罚扫一周教室?这也太严苛了吧。”赵瑟翻了翻旧班规,“之前可是迟到五次才罚扫的啊。” “所以这就是不合理之处啊,这不就意味着可以免罚迟到四次吗?”尚晓谛反驳道。 赵瑟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说:“一次还是太严苛了,不然折中一下,换成三次?” 这时有其他人帮腔,“是啊,万一我们哪天不小心迟到了呢?那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吗?” 尚晓谛突然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她凑近赵瑟说:“他们都是走读生,这样说还算是和自身权益挂钩。可是你又是为什么啊?不可能迟到的住校生同学?” 赵瑟慢腾腾地说:“我为广大群众谋福祉,不行啊?” “行行行,但关广大群众什么事儿啊,你可别瞎说。”尚晓谛摇摇头,斜睨她一眼。 其实中学班规还不就是那几条,都是为了防止学生迟到早退,上课睡觉,不遵守纪律等行为。新班规不过就是加大了惩罚力度,再把惩罚方式有技巧地调换一下,乍一看就像是整体大变样。 终于把班规修订完成,正好也快下课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尚晓谛说:“好了,差不多都搞定了,我再拿去印务室打印出来就行,大家先去吃饭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作鸟兽散,只有余芷走过来犹豫着开口,“晓谛,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打印吧。” 尚晓谛笑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赵瑟,“谢谢你啦,但是她陪我去就好了,你先去吃饭吧。” 余芷看了赵瑟一眼,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在去印务室的路上,赵瑟忍不住问:“我们班班长去哪儿了?你这个副班长要干的事情可真多啊。” “不知道,一天都没见到人影,好像是请假了。” 赵瑟又说:“你和余芷关系挺不错的哈?” “还行吧,一般。”尚晓谛停了一下,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她挺有距离感的?她性格就那样,其实人还不错。” 赵瑟点了点头,虽然自己和余芷不熟,甚至因为谢景韫的缘故对她抱有一点敌意,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诋毁她。尚晓谛的评价是很客观的,自己也不能反驳什么。 可他们俩为什么分手呢?既然有之前那个“谢景韫为了余芷留在理科班”的流言,那么就能从侧面表明他们曾经感情很好,那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谁提的分手?看样子......应该是余芷。 其实按照赵瑟曾经的固有观念,少年人心性不定,朝三暮四是很寻常的事。可是如今她以自己的亲身所感来证明,年少时的感情也是有重量的,压在心上同样切实可感,不该被轻视。 印务室的人很多,队伍都排到了门外。尚晓谛奋力穿过人群,去和负责打印的教职工说明情况,然后又翻越人山人海回到了队末。 赵瑟瞠目结舌,感叹了一句:“太辛苦了,副班长您真是人民的公仆。” 尚晓谛喘了口气,说:“少来,不要吹捧我。” 赵瑟笑了笑,看着长长的队伍,有点担心,“你看前面这么多人,我们应该来不及吃晚饭了吧。”说罢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就要上晚自习了。” 尚晓谛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队伍前面一阵喧闹。询问之后才知道,有一台机器出故障,暂时不能用了,这样一来,花费的时间又要增多了。 尚晓谛的一句“放心,来得及。”再也说不出口,她低头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挽住赵瑟,说:“晚饭是不能不吃的,这样吧,我们第一节晚自习别去了。” 赵瑟闻言诧异地看她一眼,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是她的表情看上去很认真。 没弄错吧?尚晓谛诶,班级第一名,副班长,平时下课都不肯离开座位的人,现在提议翘掉一节晚自习?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真是让人心动…… 赵瑟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要是班主任巡查怎么办?” 李老师非常敬业,到了规定时间很少及时下班,一般都会和走读生同时离开学校。 尚晓谛狡黠一笑,“这你就放心吧,我早就弄清楚了,今天李老师家里有点事,应该会提前回去,估计她现在已经离开学校了。” 赵瑟“嚯”了一声,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尚晓谛,“看不出来啊,尚晓谛同学。你这准备万全,经验非常老道嘛。” 既然可以翘掉一节晚自习,赵瑟心里轻松不少。虽然这样的事于她而言算是离经叛道,但是没有尝试过的事总是会带给人新鲜感,算是寡淡生活中可遇不可求的一点亮色了。 不过,这样就见不到谢景韫了,还是有点小小的遗憾。 她这样想着,一面随意四处张望,居然就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谢景韫站在一栋教学楼的楼梯口,旁边围了几个人,赵瑟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蒋铭。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蒋铭,赵瑟就下意识觉得这阵势不太对劲,毕竟蒋铭这人…… 旁边的那些人,似乎还有两个是十四班的,赵瑟连忙拍了拍尚晓谛,“晓谛你看,你认识那些人吗?” “哪里?”尚晓谛转过头来,“谢景韫,陈立,蒋铭,还有一个叫许……许什么来着?剩下的我就不认识了。” “那里是高二的教学楼,他们去那里干嘛?”尚晓谛奇道。 正说着,高二教学楼上走下来五六个人,为首的像是挥了挥手,和谢景韫打了个招呼。然后两股人汇成一群,一起往学校后门方向走去了。 “这……他们这是要出校门?现在门卫不会放人的啊。” 尚晓谛用一种称得上怜惜的眼神看着赵瑟,“傻孩子,出校门有很多方式,他们才不会管门卫放不放人呢。” 赵瑟担忧道:“胆子可真大。” 尚晓谛猛地一跺脚,“坏了,肯定是谁把李老师不在的消息散播出去了,所以谢景韫他们那么有恃无恐,这帮龟——”剩下的两个字在赵瑟的眼神恐吓下没能出口。 赵瑟暗暗想:这样也好,算不算是他们俩一起逃课了?算的吧。 现在正是三月初,说是初春,但冷空气迟迟不走,每天的天气都诡异莫测,忽冷忽热。 白昼仍然不算长,现在刚过七点,夜色已经开始弥漫。 终于把新班规打印好了,赵瑟和尚晓谛就这样沐在昏昧的天光之下,踩着若有若无的影子,慢慢走向食堂。 食堂自然早就没人了,桌椅几乎都被恢复原样,地板上还有残留的洗涤剂痕迹,饭菜也没有了,可供选择的只有几个品相不佳的大饼。 赵瑟为难道:“晓谛,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突然之间一点都不饿了。” 尚晓谛也不想去啃大饼,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们去买点零食吃吧。” 于是两人又转道去了小卖部。小卖部阿姨狐疑地看了她们好几眼,最后不情不愿地让她们刷了饭卡,把东西拿给她们。 “刚才那个阿姨的眼神太吓人了,她不会举报我们没去上课吧?” “我猜她有这个打算,可惜她又不认识我们。”尚晓谛哈哈大笑。 赵瑟也跟着笑,不过没有像尚晓谛那么夸张。很多时候,比如说现在,她都发自内心地感觉尚晓谛实在是一个太纯粹的人,每时每刻都专注于当下的某一件事,学习是这样,待人处事也一样,很让人羡慕。自己就不行了,总是瞻前顾后,杂念太多。 她们两个绕着操场走了一圈,最后跑到了主席台上,找了个空地方坐下。 赵瑟舒展了一下身体,感喟道:“这里的视野真好啊。” 尚晓谛笑了两声,“这么黑灯瞎火的,你和我讲视野?” “不过,我们来的时间刚刚好,也算是运气吧。”尚晓谛又说。 赵瑟下意识接口,“为什么?” “你想啊,这里是操场的焦点,白天的时候人多,嘈杂,还不自在。等一会儿呢,晚自习下课之后,整个操场都不得安宁。” “噢,这我知道,每天晚上都有很多夜跑的人嘛。” “倒不是因为这个,你平时回宿舍早,肯定不知道操场上的情况。这里路灯少,环境相对比较好,正是情侣好去处啊。就因为这样,操场上就会有很多巡逻的人,有时是教导主任,有时是保安,手上拿个巨大的强光手电筒,晃来晃去,简直和探照灯一样,可烦人了。” 赵瑟感觉很新奇,“还有这种事?这样的话,那些情侣们就知道收敛了吧。”不知道为什么,赵瑟觉得“情侣”从嘴里说出来都有种暧昧感。 “要是这样就好了,那些探照灯也该退散了。可是情侣们照来不误,他们可能觉得躲巡查很好玩吧,每天乐此不疲。就像是地下党接头一样,隐秘得很。” 赵瑟忍不住大笑起来,“听你说话真有意思。” m城一直以来云层都很厚,很少看得到蓝天。晚上的天色自然也是暗沉沉一片。 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天上星星很多,抬起头来,不用特意去寻,随便一张望就能看到细碎而璀璨的光。 赵瑟暗暗想,老天爷有时也是很通情理的嘛,知道现在这一刻弥足珍贵,还特地换了换天地的背景色,真好。 远处传来铃声,第一节晚自习已经结束。 尚晓谛站起来跺了跺脚,长出一口气,“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赵瑟点点头,有了片刻休息已经很奢侈了,不能再贪心。 第11章 11 第二天早读课教室里破天荒地没有出现李老师的身影。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吊着嗓子嚎《曹刿论战》了,纪律难免松散,路过的教导主任眼神不善地往教室里看了好几眼。 赵瑟默默撇嘴,冲着教导主任结实的背影念了好几遍“肉食者鄙”。 赵瑟戳了戳谢景韫的书包,“谢景韫,你昨天晚自习上哪儿去了?” 谢景韫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闻言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啊,不只是你,还有那个蒋铭。” 谢景韫偏过头来,“还真看到了啊,记得保密。” 赵瑟开玩笑,“这么大一件事,都不给点封口费吗?” 谢景韫有点好笑地看她一眼,“那帮你带一周早饭怎么样?不重样的?” 赵瑟微怔,心里乐开了花,但还是说道:“不用啦,其实我也逃课了。” 谢景韫夸张地一挑眉,“没看出来啊,赵瑟同学。” 于是赵瑟又笑。 又过了一会儿,谢景韫才低声说了一句,“没什么,一个朋友有点事,找我们帮个小忙。” 赵瑟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一节是语文课,李老师居然还没来。语文课代表去办公室看了看,回来找班长说了几句话。赵瑟也因此第一次见到了班长的真容。 班长是一个体格壮硕,肤色很深的男生,他一站到讲台上,整个班级都安静了几分。 可他一开口,班上的气氛又陡然轻松了下来。 原因无他,这个班长的语调实在太温柔了,和外貌完全不匹配。 他说:“同学们安静一点,这节课我们上自习。” 明明是管理纪律的话,他说出来却没什么底气,像是在聊什么家常。 于是同学们压根就不买账,继续吵吵嚷嚷。 长得如黑塔一般的班长非常郁闷,索性把书本搬到了讲台上,拿了个凳子上去,居高临下地监管着整个班级。 赵瑟倒是没怎么在意,还有很多数学错题没整理呢,自习课真是求之不得。 不过班上一直嗡嗡作响,她有点烦闷,无比惆怅地想,李老师平时管束得太严了,偶尔一次她不来就像是放风一样。现在就像是《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男主角带着一众狱友在屋顶上喝啤酒的那一幕,大家争分夺秒享受生活,拼命呼吸自由的空气。 只是委屈了班长。 赵瑟摇摇头,继续专注于错题。 这时候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谢景韫也拍了拍她,“有人叫你。” 赵瑟抬头看去,是第一排的一个男生,不熟,但排队选座位的时候好像刚好在自己后一个。 赵瑟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那个男生压低了声音喊道:“能不能把你的语文卷子借我一下!” 他想必是觉得自己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可是既然最后一排的赵瑟都能听见,那么讲台上的班长没理由听不见,赵瑟仔细看了班长一眼,觉得他的脸色更黑了,配合上先天条件,真正能称得上是面如锅底。 赵瑟在这种情况下有点尴尬,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她拿起卷子卷了卷,准备直接丢过去,好快点了结这件事。 但是卷子有点轻,不好丢,赵瑟又在上面别了五六支笔,增加了一些重量,眯着眼睛比划了一下,自以为万无一失,就用力一丢。 只见那沉甸甸的一卷东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咚”地一声,直直砸在了班长的脑门上。 赵瑟全程目睹,感觉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哔”地一声绷断了。 这当头的一下子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吧,班长猛地站起来,怒吼道:“这是谁干的!”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眼看黑塔就要爆发,没有谁再吵闹。 赵瑟一向都很怂,但这毕竟是自己干的,总不能不认啊,她抹了一把鼻尖上的冷汗,苦着脸就要站起来,却被谢景韫一把拉住,猝不及防间,她又重新跌坐到了椅子上。 谢景韫站了起来,说:“班长,不好意思,我是想丢给同学的,不小心砸到你了。” 班长依旧黑着脸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坐下。然后谢景韫也坐下了。 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同桌没有丝毫犹豫,不由分说地站起来,替她承担了别人的怨怼与怒气。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爱之于我,不是一饭一疏,不是肌肤之亲,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唉,这可真是…… 赵瑟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声说:“谢谢你,但是以后还是......” 谢景韫头都没抬,“没事,锄强扶弱嘛。”然后突然提高了一点音量,“以后?这种事还是别再来了吧。” 赵瑟一噎,原本的泪意又被压了回去...... 不过经过刚才这么一闹,接下来的时间里班上整体安静不少。班长的面色也渐渐缓和。 终于下课了,班长如释重负地走了讲台,赵瑟连忙赶过去。 “那个,班长,对不起,卷子其实是我丢的,我......” 黑塔班长端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呢,我分明看到卷子上有你的名字。” “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如是这般几番客套之后,班长忽然又说:“那个,语文卷子能不能也借我用一下,我文言文还没有订正.....” “好......” 这么看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有一技傍身真是好啊。关键时刻,至少能够化解尴尬。 黑塔班长的名字叫郑禹,有着和外表极其不符的温和性格,他说自己是头一回当班长,所以对于管理班级不太有经验。 赵瑟尴尬地笑笑,在心里无比认同。 第二个课间,运动技能几乎为零的赵瑟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去了小卖部,然后堪堪赶在上课铃响起前的瞬间迈进了教室。 谢景韫挪了挪椅子,转过头来问她:“你这是去哪儿了?比我回来得都晚。” 赵瑟重重喘了几口气,从身侧捧出一个大袋子,放在谢景韫的桌子上,“我只拿得下这么多了,而且......我实在不知道你除了咖啡还喜欢喝什么......” 谢景韫哭笑不得,“你这......谢谢啊......”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桌肚里,里面依旧摆着不少咖啡,说:“但我这里还有很多啊。” 赵瑟摇摇头:“那怎么能一样呢?” 她难得有这种郑重的神情,于是谢景韫也没有再多加推辞。他想了想,问道:“你有便利贴吗?” 赵瑟不明所以地找出便利贴,谢景韫接过之后,扯下几张,在上面写上“赵瑟赠”这三个字,然后把它们贴在咖啡上面,装模作样地端详了片刻,笃定地说:“还是不一样。” 赵瑟忍不住想:真幼稚啊。但是,带了点仪式感,一切都显得庄重了。 她不由自主地拿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果然是有点发热,但可能是刚才跑太快造成的也说不定。谁能断定这是因为心潮澎湃呢?这份心思是她一人独藏,连神祇也不准分享。 又一个课间,郑禹拿着语文卷子过来了。 赵瑟正支着头看窗外呢,却莫名感觉周围的光线一暗,她纳闷地回头,就看见郑禹一座山似的身躯杵在面前,一大片阴影投下来,难怪。 郑禹把卷子递给她,“我用完了,真是太谢谢你了。” 赵瑟笑了一下,“不用那么客气的。”反正她这张卷子不知道被多少人借用过了。 原以为对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没想到郑禹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又说:“说真的,赵瑟,你的诗歌鉴赏写得真好啊。” 慢着……你刚才不是说只有文言文没有订正吗?怎么又说到诗歌鉴赏了?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说:“还好吧……” “真的,”郑禹顺势坐在了谢景韫的座位上,继续说:“其他人写的诗歌鉴赏答案都是一种模板,各种形容词排列组合,千篇一律。可是你的答案就不一样。” 赵瑟怀疑地问道:“哪里不一样?” 郑禹扬了扬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说:“就是,你能弄懂那些诗,能够跳过题目直接去分析深层面的意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瑟忍不住笑了笑,说:“你的评价太高了。我只是觉得,那些诗啊词啊都很美,被粗糙地印在试卷上已经很委屈它们了,如果我还非常敷衍非常随意,感觉真是对不起它们。千百年的历史都没有湮没它们,沧海桑田,现在还能被我们看见。这样一想,是不是还挺浪漫的?” 郑禹一时间没有回答,赵瑟见状忙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矫情了?其实我自己也……” “不是,”郑禹摇头:“你这样挺好的啊,嗯,挺好的。就是……听起来有点傻。”说到这里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能他是觉得,虽然他没有恶意,但是“有点傻”毕竟不算是个好评价。 赵瑟笑了,点点头说:“嗯,其实我也觉得。” 我们总是试图为每个人定性,或精明或天真,或善良或险恶,但其实很多特征都是共同存在的啊,各种特质都来一点点,构成一个复杂的生命体。 所以哪怕有点傻也没关系。 第12章 12 物理作业很多,赵瑟写着写着就很惆怅,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连开普勒三大定律都还没学到,她就已经不想再了解宇宙了。 通往宇宙的探索之路,被作业和错题隔断,似乎看不到未来,真是太难了。 “赵瑟,老张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一个路过的同学抛下这么一句话。 赵瑟正准备拿杯子去接水,闻言有些错愕:“找我?张老师有说是什么事吗?” 赵瑟还打算细问,但传话的同学已经走远了。 她看上去表情不太自然,尚晓谛奇怪道:“让你去就去呗,你可是英语课代表啊,英语老师找你有什么奇怪的。” 赵瑟干笑一声,她还真快要忘记自己是英语课代表了。张老师的作业一向布置得不多,偶尔才布置一两次课后的书面作业,而这类作业也不用交。平日里,赵瑟不用负责收作业,也没有其他的任务,她这个课代表一职称得上名存实亡。 办公室门开着,但赵瑟仍是敲了两下门。 张老师的办公桌正巧刚对着门,一抬头看见是她,立刻面带喜色地招手,“快进来吧。” 张老师性格很温和,平时也总是带着笑,但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太夸张了,赵瑟无端觉得有些瘆得慌。 赵瑟还没有走近,张老师又开始招呼旁边的老师,“孟老师啊,来来来,快看,这就是我们班英语课代表。” ……这有什么好看的,赵瑟腹诽。 从桌子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中年女老师,和和气气的,赵瑟认得,那是五班的班主任,孟今的英语老师。 孟老师慢慢走过来,“张老师啊,你够了吧,逢人就炫耀。”然后又对赵瑟笑眯眯说道:“你的英语很不错啊。” 赵瑟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张老师递给她一张单子,“上周的初赛,你的成绩是全校最高的,决赛名额一共十个,你肯定是没什么悬念,要好好准备啊。” 赵瑟有点懵,上周的初赛,上周自己有参加过什么比赛吗?拿过单子细看才明白,原来上周英语课上的随堂测验居然是某个英语竞赛的初赛,难怪那么难…… 这张单子上标注了决赛的注意事项和时间地点,决赛的场地就在学校旁边的一处书画培训机构,看样子这个机构是竞赛的赞助商。至于说时间—— “张老师,这周六就要决赛了吗?” “对啊,有点仓促哈,你不用紧张,平常心啊平常心,老师相信你的实力。” ……赵瑟自己都不太相信。 周六上午的比赛,当天从家里赶过来可能来不及,这个周末只好留校了。说来奇怪,赵瑟听说这件事之后首先考虑的并不是决赛本身,也并没有因为初赛的优秀成绩沾沾自喜,她首先想的都是这些琐事。赵老师说得还挺对的,她还真就是平常心。 回到教室后,尚晓谛随口问:“老张找你干嘛啊?” 赵瑟组织了一下语言,一五一十地说了。 本以为尚晓谛不会有什么反应,谁知道她的面部表情越来越夸张,以至于到最后赵瑟都疑心她的下巴会脱臼。 尚晓谛猛地一拍桌子,“可以啊你!全校第一呢!” 赵瑟有点不好意思,“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张老师的说法有点夸张了。” “嘿,你还别不信。”尚晓谛调整了一下椅子的方向,摆出个长谈的架势,“这个“澄怀堂”英语竞赛啊,两年举办一次,参赛学生是全市高中生,做的同一套题。” 赵瑟愣了一下,“所以呢?” 尚晓谛险些背过气去,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和高二高三做的是同一套题,你拿了全校第一!” 赵瑟慢慢“喔”了一声,心想难怪张老师高兴成那样,她也笑了笑,“那看来我运气真是不错啊。” 尚晓谛一脸“我不想和你说话”的表情,迅速把椅子板正,回去了。 赵瑟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诚然,实力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赵瑟没有自信到可以和全市高中生一争高下的地步,这次初赛误打误撞成了博石中学的第一名,自然而然就背上了很多期望,这其中毫无疑问会有张老师的一份。她不想看见这些人失望,却又没有一定能取得好成绩的底气。 想到了这些,赵瑟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保持平常心了。 她又翻出单子仔细看了看决赛的注意事项和考试范围,这个考试范围太宽泛了,简直无从下手,但总是聊胜于无,赵瑟决定整体复习一遍。 于是这剩下的半天时间以及周五的一整天,赵瑟都很忙,拨不出时间去闲聊,尚晓谛也很体贴地没有打扰她。谢景韫知道情况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下课说话都会降低分贝,甚至把一群朋友拉到教室外面去。赵瑟满心感动,却也无暇他顾,抓紧一切时间飞快地复习。 周五放学的时候,谢景韫没有像平时那样一下课就走,他在座位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赵瑟,比赛加油啊。” 赵瑟一转头就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点头道:“嗯。” 这么寻常的一句话,出自特别的人口中,就无端地让人觉得安心。 澄怀堂就建在学校旁边不到五百米距离的一处地方,赵瑟经常路过,却从来没有进去过,以前只以为这是一家再寻常不过的书画培训机构,所以并不在意。赵瑟打算趁着这次参加决赛,仔细参观一下。 谁知道这个计划竟然难以施行。 考试时间是上午九点,赵瑟提前四十分钟出发,到了澄怀堂却傻眼了。原以为参加决赛的人不足一百个,场地应该非常空旷才对。谁知道澄怀堂竟然被围的水泄不通,仔细看去,有一部分是参赛学生的家长,而更多的人竟然是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赵瑟讶然:这么大阵仗? 就在她愣神的这段时间,一个记者看准时间,两三步跨越同行冲到了她面前,“同学你好,请问你是来参加比赛的吗?是哪个学校的呢?” 赵瑟一愣,余光里看见越来越多的摄像机对准这边,不由得有点慌,她胡乱搪塞道:“不好意思,我考试快迟到了。”然后拔腿就跑。 她跑的太快了,居然被大堂里的台阶绊了一跤,同时听见了一声笑声。她有点狼狈地稳住身体,抬头看去。 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对上她的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赵瑟有点愠怒地想:真是没礼貌。她冲那人的背影暗暗翻个白眼,勉强泄愤。 不过……这人的背影看上去有点眼熟,赵瑟又多看了几眼,最终确定不认识,这才离开大堂去找考场。 澄怀堂内部装修非常清雅,有种光华内敛的气质。走廊两侧的墙上都悬挂着各色书画作品,路过一副书画的时候赵瑟忍不住驻足看了很久,“我本楚狂人”一行字用行楷书写,率性飞扬,仿佛要冲破画框而出。如果不是赵瑟对书画实在没什么天分,她差点就要一冲动去报班学习了。 等到赵瑟跨进考场,看到一列列古朴典雅的考试桌椅,她决定,哪怕是为了这考场的环境,她也一定要好好做题。 考试前半个小时,赵瑟发现那个白T恤男生跨进了同一间考场,那男生也看见了她,点头打了个招呼,赵瑟措手不及,勉强挤出了个微笑以作回应。 我们认识吗?没印象啊……赵瑟越发迷惑。 但等到试卷一发下来,赵瑟就飞快把杂念抛开,专心做题。 决赛不愧是决赛,难度陡然拔高,赵瑟无比庆幸自己花了很长时间复习,否则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终于做完所有的题,赵瑟抬头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还好,虽然效率比不上平时,好歹也不算太难看。赵瑟又检查了一遍试卷,发现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也就安下心来。把卷子叠好放在一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开始思考今天的行程。 等到考试结束也差不多到饭点了,自然是得先去吃饭,那么去哪儿呢?学校附近倒是有不少饭店,可是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但吃个午饭而已……没必要走太远吧。 赵瑟为了午饭吃什么的问题十分苦恼,视线直愣愣地投在眼前的草稿纸上,没有移动,于是没有留意到——隔了两列桌子的白T恤男生看了她好几眼。 铃声响起,赵瑟如获大赦地收拾好文具,飞快地离开了考场。正要走近的白T恤男生只好停住了脚步,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见识到了上午的阵仗,赵瑟这次多留了个心眼,她看准了人群密度最低的地方,稍微低下了头,再挂上个不耐烦的表情,一鼓作气,冲出了围在澄怀堂外的记者群。 直到远远离开澄怀堂,跑到了学校的对面,赵瑟这才松了一口气,合着今天不是英语竞赛,她是参加短跑比赛来了啊。 她慢慢走着,这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饭馆,一时间无法决定到底吃什么,她决定直走一百步,走到那家店就去哪家。 赵瑟这样一个唯物主义者想来也确实是没辙了,居然想出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办法。 不过,当赵瑟走到五十步的时候,她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几个字。 “这样总归不太好……下不为例。”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甚至没有都听到完整的一句话,赵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原因无他,那声音像是……谢景韫? 第13章 13 偷听这种事实在是不光彩,不过……赵瑟犹豫了三秒钟,终究还是蹑手蹑脚向声源靠近。 那是一家饭馆,不同于周围其他小店稍显简陋的装潢,这家饭馆的布置几乎称得上精致,甚至还挂了一个招牌——十里香。 赵瑟咂舌,真夸张,还是那些“牛肉面”“酸辣粉”“黄焖鸡”等招牌比较实在。 “十里香”这个店名虽然夸张,但似乎是拥有相应的资本,店内面积很大,抵得上三个“牛肉面”了。于是这样刚好为赵瑟提供了方便—— 谢景韫一行人坐在店里右侧靠墙的位置,赵瑟选中了左侧角落里的一个位置,中间有一根柱子,恰好可以挡住自己,又不至于隔绝视线。 没看出来呀,自己还有这种本领。 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人走近问道:“同学,你吃点什么?”声音有点大。 赵瑟赶紧用手势制止她,然后飞快扫了一眼菜单,小声说:“一份炒饭。” 服务员狐疑地打量她一眼,转身回后厨了。 赵瑟挡着脸往右边看了一眼,还好还好,这边的一点响动根本就没有影响到那里,仍有对话声一点点传过来,比在店外听到的要清晰多了。 “你确定?”这是谢景韫的声音。 “这又不是我们先的动手,必须得给他点教训。” “你想清楚没有?是不是忘记自己还背着处分?少和那边的人来往——” 片刻沉默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我说,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最近和我们越来越疏远,是不是觉得我们不是同一路人了。” “诶诶,说什么呢。”“就是,韫哥不是那种人。”这是另外两个陌生的声音。 谢景韫嗤笑了一声,冷嘲道:“说话别这么难听。” 听着那边火药味越来越浓的对话,赵瑟慢慢皱起了眉头,她猛然想起了谢景韫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一个朋友有点事,找我们帮个小忙。” 是这个吗?所谓朋友的所谓小忙?教训谁? 正这样想着,一盘炒饭端到了她的面前。她随手抽出一个勺子,在盘子里胡乱扒拉着。 那边却突然传来了拖拉椅子的声音,什么?这就要走了吗? 赵瑟正要探出头去查看,冷不防却看见一个人影往这边走来,她立刻埋下头。 “老板,那个桐花巷离这里远吗?” “不算远,这条街直走,最右边拐个弯就到了。” “哦,谢了……”脚步声离开又转回,语调陡然拔高,“赵瑟?” 赵瑟下意识抬头,看到不远处盯着自己的蒋铭,同时也看见了一只脚踏出店门的谢景韫,他回头看来。 蒋铭走过来,脸上有点不自然,说:“赵瑟,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赵瑟脸上更不自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谢景韫走过来,说:“你复赛结束了吗?感觉怎么样?” 赵瑟讷讷道:“还行吧,就那样......真巧啊。” 眼看另外两个陌生人也要往这边走来,谢景韫揽了蒋铭一把,“行了,快走吧。” 另外两个人也只好折回去。 赵瑟耳朵尖,听见几句对话遥遥传来—— “这就是你现在的同桌?” “是个学霸?” “长得不太像……” …… 赵瑟盯着眼前已经彻底冷掉的炒饭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是无福消受了,叹了口气,找到服务员结账。抛下那盘仿佛没有丝毫变化的扬州炒饭,快步走出了店门。 这条街直走,最右边拐个弯…… 赵瑟依言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可是街口居然有三个岔路,所以究竟是往哪边拐弯? 之前为了不被发现,赵瑟刻意放慢了步伐,以至于……她好像跟丢了? 赵瑟十分懊恼,四面张望,结果一个路标都没有看到,这是什么荒僻的地方啊…… 而且连个可以问路的行人都没有,赵瑟心里无端往下一沉,所以……谢景韫他们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她掏出手机,准备查一查地图。还没来得及按亮屏幕,就看到一滴雨砸在了手机上,手机顺势往下一坠,赵瑟愣愣地想:重力势能有点大,看来雨势应该不会小。 没来得及深想这是什么歪理,赵瑟已经循着本能跑到了一处屋檐下去躲雨了。这一躲倒好,她清楚地看到了右边路口有几个人影闪过,定睛一看,不是谢景韫一行人又是谁? 很好,得来全不费工夫。赵瑟观察了一下地形,准备飞速跑到另一个屋檐下——那里的视野更好,距离也更近。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迈步,就发现另一个人从相反的方向走过来了。那个人神情疲惫,步伐沉重,居然是两天没有出现在学校的班主任李老师。 赵瑟愣住,脑子里立刻跳出两个想法。 一是,李老师怎么在这儿,她这是怎么了,要去打招呼吗? 二是,谢景韫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但那聚众斗殴一般的架势怎么也不对,绝对不能让李老师看见。 于是身体迅速做出反应,她猛地往前一冲,直直站在李老师面前,大声喊道:“李老师!”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在这空阔的小巷里隐隐已经有了回响。于是李老师下意识止步,谢景韫一行人立刻转移。 只有赵瑟直直站在雨中,心里苦不堪言,刚才用力过猛,那一声真是气壮山河,太丢人了。 李老师猛地顿住脚步,脸上焦灼的神情换作了茫然,她点点头,“哦,赵瑟。”如果说平日里的李老师不苟言笑,冷静自持,那么现在的她实在是太过反常。 雨点噼里啪啦敲下来,李老师终于回过神来,她环顾四周,走进一家店,冲赵瑟招了招手:“进来坐会儿吧。” 这桐花巷的一景一物都非常古旧,都像是从几十年前保留至今,从未翻新。 所以,当赵瑟侧身低头,穿过一扇半掩的木板门之后,她本以为自己可能会看到什么作坊,甚至当铺。谁知道那居然是一家奶茶店,名字是寻常而真假莫辨的“避风塘”。 赵瑟讶然,这个情境,难道……要和班主任一起喝奶茶? 赵瑟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神经中枢传出指令——“赶快拒绝,快说老师再见!” 然而,身为学生,怎么能拂老师的面子呢?何况,外面在下雨啊。 李老师去吧台点说了什么,然后走到角落里的一处位置,看了看依旧站在门口的赵瑟一眼,轻声喊道:“赵瑟,过来坐会儿吧。” 这么多年来的学生身份已经根深蒂固,赵瑟正在出神之际,乍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差点就要答道。 她走到座位前,犹豫道:“那个,老师,我可能要先走了......” 李老师闻言看了一眼门外,说:“你带伞了吗?” 没带…… 李老师了然道:“坐吧,等雨停了再走。” 以前孟今说过,赵瑟是一个很适合分享心事的朋友,赵瑟不以为然,她认为自己只是勉强算得上善于倾听而已。不窥私,不传谣,开导适度,转身即忘,做到这几点,就称得上是善于倾听了。 赵瑟以为这些特质再寻常不过,后来才发觉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眼前这促膝长谈的架势让赵瑟惴惴不安, 店员端过来两杯奶茶,放在桌子上。 赵瑟有点惊讶,说:“谢谢老师。” 李老师只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见了,然后随意道:“这家店的招牌奶茶味道很好。” “嗯……”和班主任一起喝奶茶,这种情景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虽然班主任看上去很年轻,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我以前也是博石中学的学生,那时候一有机会就到这里来买奶茶喝。”李老师又说道。 赵瑟哑然,一句话脱口而出:“这家店开这么久了啊?”问完就后悔了,这种时候最应该关心的不该是“老师原来您也是博石的毕业生啊。”吗? 李老师神色未变,甚至淡淡笑了一下,“是啊,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李老师居然笑了……虽然赵瑟也明白任何人在工作与生活中的状态都是不同的,但李老师平时的形象实在是太冷酷了,陡然露出一个稍显柔和的表情都会令人惊讶。 半晌沉默。 赵瑟原本觉得很不自在,后来发现李老师一直都在发呆,索性自己也放松了心态,专心致志地喝起了奶茶,并且暗自祈祷雨快点停。 “这几天班上情况怎么样?”李老师突然结束了发呆。 “挺好的……”赵瑟不太受环境影响,所以觉得还好,但是客观来讲,这两天班上的纪律真是有够差的。但还是不说的好,赵瑟一个升斗小民,怎么好去越俎代庖? 不过既然提出了这个话题,似乎自己也该提问了。 赵瑟斟酌着语气,“老师,您最近没来学校,是有什么事走不开吗?”苍天为鉴,她可没有打探隐私的意思啊。 李老师沉默了一下,说道:“家里出了点事,我没办法兼顾学校,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不不,”赵瑟忙不迭摇头:“老师您已经很敬业了,家里有事自然是先顾好家里,班上没问题的。” 李老师微微闭眼,不堪重负一般用力按了按眉头。赵瑟也因此看见了老师眼下的那两抹青黑,在苍白脸色上铺开,是一张非常憔悴的面孔。 第14章 14 雨停了。 李老师当先站起来,“我就先走了。” 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你呢?我们顺路吗?” 赵瑟自然是摆摆手,“老师您先走吧,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李老师点点头,快步迈出店门,依旧往她来的方向走了。 赵瑟面色平静地坐着,等到李老师背影走出视野,立刻离开座位走出去。 她走到了刚才谢景韫所在的角落,先谨慎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慢慢走进去。 杂草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一堆砂砾碎石中间,半面墙上墙皮脱落,污迹点点散布,墙角有黄浊水渍和萎靡青苔。 ——这实在是很糟糕的一幅景象,颓废又污浊。 所以他们到底在这儿干嘛?就算是斗殴,不能选个稍微赏心悦目点的地方吗?赵瑟有点生气,却又不清楚这怒气的由来,可能就是觉得谢景韫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可是,赵瑟有点颓然地想,自己是什么人?能够用什么立场去干涉他呢? 如果仅仅是出于作为同学的关心,那么现在已经确认没出大事,或者是说,某个事端被自己打断或是推迟,这已经足够了,再多管闲事,就要超出“关心”的范畴了。 赵瑟折回脚步,忽而又觉得气闷,拿出手机胡乱拍了一张。 很快又走到了那个奶茶店,赵瑟停了片刻,换了个方向,往李老师去的方向走去。 巷子很快到了尽头,人语声,车流声忽然涌来,繁华错杂的街道一下子填满了视野,除此之外,还有一栋高大的建筑凌驾于所有街道之上,楼身有表明身份的鎏金大字——××肿瘤医院。 赵瑟呼吸一滞。 “家里出了点事”是指这个吗? 周末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倏忽间便到了周日傍晚。 周日傍晚照例是要上晚自习的,赵瑟似乎还没有从闲散的状态中抽身,全身上下都在抗拒上课,也懒得掩饰,就挂着那么一副颓唐的面孔直愣愣坐在教室。 尚晓谛一走进教室就看到赵瑟这副样子,好笑道:“你这是怎么啦?这么生无可恋。” 赵瑟偏头见是她,索性半个身子挂了过去,“晓谛啊,我是太想你了呀。” 尚晓谛闻言肩膀一抖,拔高语调道:“少来!你在外面的野女人还少吗?”作势要把赵瑟扒拉开。 赵瑟自然不肯放手,把尚晓谛搂紧,笑嘻嘻说道:“那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我爱的只有——” “咳。” 赵瑟脊背一僵,立刻翻身坐正。尚晓谛狐疑地看她一眼,又往后看一眼,然后笑道:“原来是正主来了呀,我这就让位置啊。” “可别,你还是继续待着吧。”谢景韫闷笑了一声。 尚晓谛自然不会再待,两三步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赵瑟脸皮很薄,真就是物理意义上的“脸皮薄”,情绪一激动就会脸红。情绪激动包括了生气,兴奋等状态,自然也包括此时的羞赧。 搞什么啊,那么放飞自我的一个画面都被他给撞见了。 赵瑟捂着脸,垂着头,想让脸色尽快如常。 一旁的谢景韫却调侃道:“不是吧,还在怪我拆散了你们?” 赵瑟在心里重重哀叹一声,把头埋得更低了。 晚自习开始前十分钟,李老师走进了教室。 两天的纪律散漫让大多数同学丢失了一些警惕感,在看到李老师的那一刹那没能及时收回声音。虽然之后很快就彻底安静下来,但这微妙的变化还是让李老师皱起了眉头。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首先,我要自我检讨,上周临时请假,也没有安排好代课的老师,实在抱歉。” 同学们相互交换一个纳罕的眼神,没人说话。 赵瑟隔得远,按理说是看不清李老师的面色的,但她总觉得老师的黑眼圈似乎又重了许多,脸色也憔悴多了。 “不过,听说你们上周过得有些松散啊。” “你们哪些人逃课,哪些人吵闹,我心里都是有数的。不过——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现在,既然我回来了,那么纪律立刻就要恢复正常!明白了吗。” 李老师的这一番话说下来,换了好几个语调,一个班的心都跟着七上八下,此时见没有受到实际惩罚,纷纷松了一口气。 上课铃响了,李老师最后说了一句:“上周两天我让课代表布置了作业,你们应该都完成了吧,这节课下课之后课代表收上来,我就待在办公室,刚好下节课批改。”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平日里语文作业虽然种类繁多,但从来不需要交上去,一直都是上课直接评讲,上周布置的作业……几乎班上半数人都没有完成。 于是等到李老师一走,教室里就响起了低低的传话声,内容如出一辙,都是“你语文作业做完没有?借我看看。” 自然有很多人来问赵瑟,赵瑟抽出练习册递出去,突然感到内疚,虽然自己没有抄袭,但是纵容抄袭甚至推波助澜,这也不对吧。 她猛然想到一点,轻轻拍了拍谢景韫的桌子,“你的语文作业做完没有?下课要交了。” 谢景韫眉毛一挑:“我?我的练习册都找不到了。” 赵瑟一噎,随即安慰自己:你看,至少他还知道语文作业是布置的练习册。已经非常不错了。 “那你就不交了吗?” “嗯。”谢景韫看了看赵瑟的表情,补充道:“这次是没办法了,下次我尽量吧。” 赵瑟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是有些咄咄逼人,可能在外人看来还有些莫名其妙。一份作业而已,你那么在意干嘛? 下课前有人把赵瑟的作业还回来——这份作业不知道辗转过了几个人的手,书页多了几道卷边,封面还多了一滴墨渍。 来还作业的人揉着手腕抱怨,“她真的太烦人了,之前也不说好这是要交的,幸好我抄完了,手都酸死了。”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回头道:“赵瑟,谢了。” 赵瑟默默掏出湿巾纸,在封面的墨渍上狠狠擦拭了两下,险些把封面擦破,终于勉强擦掉。 她想,自己以后一定不要当老师。管理松散会被家长讨厌,管理严格又会被学生讨厌,兢兢业业到连家庭都顾不上,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么敬业又是何苦?没有人体谅。 可能是赵瑟的脸色太难看了,引得谢景韫投来了一道又一道目光,低声说:“李老师应该不会为难我的,你放心吧。” 赵瑟一怔,还没来得及管理表情,谢景韫又说:“古诗词鉴赏而已,我还是会的。” 赵瑟木然点头,维持着冷傲的表情直到下课。 她把作业交给了语文课代表,顺便嘱咐道:“能不能帮忙和李老师说一声,谢景韫的练习册忘带了,以后一定补上。” 这差劲且俗套的托词……其实赵瑟自己都不信。 经过这么一打岔,赵瑟都把之前想的事给忘了,直到看见谢景韫拿出手机查看,她脑子里的某根引信立刻被重新点燃。 她压低声音问:“你在干嘛啊?” 谢景韫飞快暗灭手机:“没什么,一点小事。” “桐花巷的小事?” 谢景韫一愣,“什么?” 赵瑟只觉得他在装傻充愣,一个冲动就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相册,伸到谢景韫面前,“你看。” 谢景韫惊讶了一瞬,脸色突然变得古怪:“你......跟踪我?” “怎么可能!”赵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又脸红了,这次的原因是“惊惧”。她飞快道:“我只不过是顺路而已,恰好看到你了。” 然后飞快补充,先发制人:“不只是你,居然还有蒋铭。” 谢景韫果然抛开了“跟踪”这个微妙的话题,转而解释道:“需要帮忙的朋友蒋铭也认识,他在场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赵瑟点点头,又斟酌着问道:“所以……到底是帮什么忙?能说吗?”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谢景韫说了这句话就戛然而止。 赵瑟在心底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啊! 但很明显,谢景韫不打算再说了。 赵瑟索性又压低了声音:“你们是不是要打群架了?” 谢景韫没听清,他凑近了一点,问道:“你说什么?” 这距离委实有点太近了,如果按照某些学校严苛的校规,异性同学这么近的距离,都可以称得上是早恋了。 赵瑟脸红着往回缩了一点,拂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提高了音量:“我问你,你是不是答应帮人打群架去了?” 谢景韫一怔,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的笑声来得突兀,大半个教室的同学都转过头看向他们的位置,赵瑟招架不住那么多人的视线,低声劝阻道:“别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谢景韫努力降低了声音,闷闷地笑,笑得满脸通红,于是赵瑟又想,原来他的脸皮也有点薄。 五分钟之后谢景韫终于平复了情绪,他正色问道:“赵瑟,你是不是《热血高校》看多了?” 第15章 15 不,仅仅是有所耳闻,我没有看过。 但按照应对嘲讽的基本对话模式——该模式由赵瑟自创,孟今增补——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正面回答的。 于是赵瑟用一种十分自矜的语气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为了增加气势,她甚至还微微昂起了头。 谢景韫好笑地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赵瑟含蓄地给出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我难道是每天带着啤酒瓶和铁棍来上学的吗?一旦有什么麻烦需要解决,就立刻拿出武器开始打架,只要赢了就会有话语权,是这样吗?” “啤酒瓶和铁棍倒不至于……”赵瑟看他一眼,“你书包都是空的……” 谢景韫:“……” “我给你科普一下啊,我刚才说的那种处理方式,太野蛮,现在早就更新换代了,更何况,咱们校规多严啊。” 赵瑟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把打架的地点定在校外,还是那么荒僻的地方,准备很充分啊。” 谢景韫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横抱着手臂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和你说吧,打群架这种方式太低端了,如今只盛行在初中生之间,不适合我。” “不是,你现在和初中生差得了多少啊” 赵瑟忍不住笑,一方面是为确认谢景韫没有参加斗殴而感到庆幸,另一方面是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很可爱,对,就是可爱。 谢景韫突然又说:“至于说话语权,我根本不需要通过打架来获取。别的不说,至少在这个学校,我的话语权都是很高的。所以,所谓的帮忙,往往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 赵瑟表情复杂,心里知道他说的话从客观上讲可能是真的,可是中二感真的太浓郁了,令人无法忽略。 “所以啊,赵瑟同学,你也算是得天独厚了。”谢景韫笑起来。 “什么?”赵瑟不明所以。 “你是我的同桌,这面子多大啊。” 据某些研究机构所做的某个调查显示,同年龄段里,女性的心理年龄总是要比男性成熟的。所以赵瑟总是以一种宽容且蔑视的奇异态度看待身边的同龄异性。 但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瞬间,她只觉得感动。 下一秒反应过来,这是华而不实的空头支票,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 在下一个瞬间,她又迅速否定自己,管那么多干嘛,语言哪怕没有行动为依托,足以抚慰人心也是好的。 对话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中断了。到最后,赵瑟都没问出来谢景韫周末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不得不赞叹,他转移话题的能力真是非常强。 李老师经常是不苟言笑的,很少有情绪外放的时候。但这次,她像是真的被气到了。她的愤怒程度和语文作业的潦草程度成正比。 第二天的语文课,李老师照常准时迈进教室,往教室里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念出了一长串名字。 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却也没有人敢出声询问。赵瑟垂着头默默听着,一颗心越揪越紧。没有念到她的名字,可是念到了谢景韫。 李老师每念一个名字,赵瑟都要在草稿本上计数,画到第五个正字的时候,李老师终于停下了,她说:“刚才念到的这些人,都带上书,站到后面去。” 谢景韫伸了个懒腰,说:“那我先走一步。”随即抓着他的书就移到了教室后面角落里。赵瑟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二十多个人站在一起,哪怕彼此肩并肩不留缝隙,一排也站不下。于是教室后面足足站了三排人,赵瑟不得不把椅子往前挪了一点。 她回头看去,谢景韫在一群垂首而立的人里面格外显眼,就他一个人姿态闲散,像是一个驻足停歇的旅游观光客。 他突然看过来,笑着冲她一挑眉。 赵瑟抿了抿嘴,警惕地看着他。 谢景韫无声地说:“帮忙把手机递给我。”真奇怪,光看唇形,赵瑟居然也听懂了。 赵瑟有点犹豫,李老师正在气头上,要是被她发现了,指不定要当场摔手机了。 谁知道谢景韫居然伸出手,双手合十放在鼻尖,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好吧,这下不像德牧了,像是一只萨摩耶。 谁能想到呢?土匪头子竟然还会有这样一面。 赵瑟没办法,趁着老师回头写板书,从他的书包里找出他的手机,又从自己桌上找了大小适宜一本的书,把手机夹在书里。 正准备把书反手递到后面去,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扯了一张便利贴写了一句话,然后贴在手机屏幕上。 经过几个人的传递,那本夹带手机的书终于传到谢景韫手里,他打开一看,一行字当先映入眼帘——“不要靠黑板太近了,小心粉笔糊到衣服上。”他忍不住笑起来,同时往前站了一点。 下课铃响起,李老师合上了书。 站在教室后面的同学挪了挪发麻的腿,一心盼望着老师赶紧走。 但李老师敲了敲讲桌,说道:“刚才罚站的那些人,现在跟我去操场,男生跑五圈,女生跑三圈。”想了想又补充道:“动作快点,不要耽误下节课。” 此话一出,教室里一片哗然,哪怕再畏惧李老师,此时也忍不住开始抱怨。 李老师静静等了二十秒,继续说:“多一句废话,所有人加跑一圈。” 八百米的跑道,跑个三五圈。再加上从教学楼走到操场所耗费的时间,要想不耽误上课时间,是不可能的。 于是教英语的张老师走进教室时,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教室。 他去教室门口看了看课表,还是不太确信,忍不住问道:“这节课是英语课吧?” 学生们恹恹地回答:“是啊——” 张老师很困惑,他扫了一眼教室,看向角落里,“那个,赵瑟啊,还有的人去哪儿了?” 赵瑟站起来,说:“刚才李老师带他们下去跑步了。” “跑什么步?” 赵瑟想了想,解释道:“应该是他们作业质量不太好。” 张老师点点头,说:“你们班主任还挺严格的哈。”然后坐下来,随意挥了挥手,“大家先看看书,我们等人齐了再上课啊。” 上课铃响十分钟之后,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楼道漫过来。 众人都神色疲惫,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去。 谢景韫也坐下来,神色如常,只是把袖子挽了起来,一阵一阵的热气从他身上往外涌,赵瑟适时递过去一片湿纸巾。 “谢谢。”他抹掉脸上渗出的汗。 然后“呲”地一声,他拧开了一瓶可乐。 注意到赵瑟无言地盯着他,他迟疑地问:“你要喝吗?” “……不了。”赵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可乐?”瓶身外有水珠,这还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 “就刚才啊,跑完步顺便去买了。” 小卖部和操场隔了不短的距离,受罚的时候居然还来得及跑去买可乐? “李老师看见没有?” “不知道,这又不怎么样,无所谓。” 不要轻易在背后议论别人,因为世事无常,你永远不知道那个被议论的人何时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身后。 李老师突然出现在后门口,说:“吵什么!不知道已经上课了吗?” 她扫了一眼黑板,微微一哂道:“英语课啊。” 张老师笑着冲她点点头。 李老师冷淡地瞥了一眼,转身离开。 李老师对于张老师的教学风格非常不认可,觉得他的课堂纪律散漫,教学进度缓慢——总之,十四班的英语平均成绩在全年级是倒数的——所以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心情不佳的时候甚至连敷衍的招呼都不会打一个。 但张老师像是浑然不觉,整天还是乐呵呵的。 赵瑟作为一个旁观者,每次都忍不住唏嘘。 老师的作用是传道授业解惑,但在当下,每个人都习惯于量化一切,追求切实可见的利益。 譬如说,你作为一名高中教师,最大的作用就是教会学生应付考试,提高成绩。是否能做到这一点就成为了衡量你价值的标准。 从这一点来看,李老师和张老师是两个不同的极端。可是赵瑟对两个老师都抱有好感。她既喜欢李老师的高效和渊博,又喜欢张老师的和蔼与宽容。 所以说,明明很多种特性都是可以兼容的,为什么要争个高下呢? 看见大多数学生都累得提不起精神,张老师说:“那这样,我们不忙上课,大家先休息五分钟。” 一阵欢呼。 但五分钟之后,很多人还是赖着不愿意直起身来。 张老师强调了好几遍纪律都收效甚微,非常无奈。 赵瑟也非常无奈,其实很多时候也不仅仅是老师的问题吧,学生们都喜欢宽容的老师,但长期被纵容,就会越来越没有自制力,倒成了恶性循环。 第16章 16 赵瑟的感情观是比较消极的,并不仅仅是指爱情,友情与亲情也是一样。如果对方没有先主动示好,那么她会一直不动声色,保持缄默。这样的行事作风,成因有一半是自矜,另一半则是胆怯。 这样的性格有利有弊,弊端显而易见,赵瑟在陌生人面前的寡淡面孔总是不惹人亲近,周围总显得有些冷清。而好处就是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不必要的人际交往,就像是一道防御机制,自动筛选、过滤杂质。最终留下来的就是孟今这样的珍宝,如今,尚晓谛也算得上一个。 对于喜欢谢景韫这件事,赵瑟也并没有任何带有目的性的打算。她只觉得自己会对他比对其他人都好一点,与此同时,因为能看到他的缘故,每天上学都会觉得轻松一点。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更进一步?跃进所谓“早恋”的雷池?赵瑟没有设想过。 四月初,学校下发通知——四月中旬要举行运动会。博石中学的运动会一向很精彩,但这精彩不是体现在运动项目本身,而是体现在开幕式。但开幕式嘛,无非就是走走正步,喊喊口号,内容难免千篇一律,没什么竞争性。于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学校要求,运动会的开幕式上每个班都必须有三分钟的表演时间。 所以到现在,开幕式的内容就变成了——每个班开始都站在操场一侧,然后沿着跑道往另一侧走,途中变换步伐,高声喊班级口号,在主席台前亮相,并开始三分钟的表演。 尚晓谛把这些东西一一讲给赵瑟听,赵瑟只觉得头疼,她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是班上所有人都要参加吗?” “按理说是这样,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你是开幕式的主持人,那么你就不用参加了。” 赵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哦。” “那这个开幕式究竟要表演什么啊?”赵瑟又问。 尚晓谛撑着头说:“种类有很多,像是魔术啊,杂技啊......”看到赵瑟的表情凝固,她才促狭地笑了笑,继续说:“你还别不信,我以前真见过有班级表演这些,但这毕竟是少数,最中规中矩的应该就是跳舞了。” 赵瑟偏了偏头,说:“你以前见过?你怎么会见过?” “喔,我没和你说过吗?我初中是在博石的初中部读的,博石中学有室内体育馆,地方又大,所以每年的运动会初中部都会到这边来,接个场地一起举行。所以自然也就能看到开幕式了。” 赵瑟又想到一点,“这么说来,到时候观众很多咯?” 尚晓谛叹气,“观众岂止是多啊,运动会那几天,学校是对外开放的,住在附近的人只要没什么事都会过来凑热闹,还有些学生家长也会来,那场面,简直了。” 赵瑟也跟着叹气,一脸愁容,“那班上这么多人,总不能人人都会跳舞吧,时间这么紧,能行吗?” “时间紧倒是真的”尚晓谛突然调过头去看了看第一排,说:“估计最迟明天,他们就能把表演形式和内容给定下来了,然后就会让我们统一一起学。都是速成的内容,放心,不会很难的。” 赵瑟不由自主地跟着张望了一下,问:“你是说谁会来安排?” “班长和文艺委员吧。” “喔……”班长和余芷…… 尚晓谛看上去还没有聊尽兴,她兴致勃勃地讲:“我初二的时候看见有一个班表演魔术,道具是几十只鸽子,不知道哪里出了错,鸽子全部冲向主席台,学生和领导全部都去扑鸽子,鸽子受了惊吓,羽毛啊还有那什么啊飞得满天都是。”她笑得停不下来。 赵瑟却笑不出来,“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这么清楚。同理,我们这一届出的洋相估计也会流传很久。” 尚晓谛稍微收敛了一下笑意,拍了拍她,“行啦,都是为了玩儿嘛,放轻松。” 赵瑟从小对于集体活动就不热衷,向来都是能避则避。周围大多数人对此类事情都表现得很积极,各自出力促成一个其乐融融,融洽无比的集体形象。然后这些人往往都成了组织者与领导者,拥有了更多的决定权,所以按照他们的意愿,此类活动更是层出不穷。赵瑟有点困惑,又有点惶恐,他们是真的发自内心热爱这个集体吗?有基于现实的原因吗?自己当真是一个薄情冷漠的人吗 这样的思考往往是无解的,只能导致一个结果——赵瑟更发愁了。 但你要说赵瑟的情况这么多年都一成不变吗?那倒也不是。高中像是一道分水岭,赵瑟敏锐地察觉了别人对待自己态度的变化,善意更多了,理解更多了。甚至还有同学直接夸赞自己的外貌,赵瑟对自己的认知是长相中等偏上,长的还算顺眼,但如果扔进人群,想要再找出来,还是得费点功夫。 如果说真有什么变化,那应该是初升高的那个暑假,自己几乎没出门,所以皮肤白了一点吧,夏天没有食欲吃得少,所以又瘦了一点吧。恰好就迎合了当下的审美。 可是,如果真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让自己的人际关系变得更好,那不就太荒唐了吗?赵瑟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 但其实,这世界平凡无奇,每个人也普普通通,很多事情也简简单单,复杂的道理解释不了,往往就是因为这样一个肤浅的理由。 班上现在处于一种很躁动的状态,高中生就是这样吧,一心想要逃离一成不变的课堂与作业,想要把光阴与精力随随便便全部倾注在某件事上,重要的是那一股冲动,那种氛围,至于事情本身,其实并不重要。 赵瑟拿出从桌上的一摞五三中随意抽出一本,拿出来一看是物理。她有点沮丧,心想这么件小事都不能顺遂自己的心意,但还是皱着眉头翻开了它。 上课了,谢景韫回到座位,他一直拿着手机看。 虽然这是一节自习课,但这样明目张胆看手机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赵瑟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李老师可能会巡查的,你小心点啊。”至少也不要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吧。 谢景韫偏头笑了笑,“没事,我这是公务。” 赵瑟也轻轻一笑,她有点无奈地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变,都很喜欢笑起来很好看的人。 她凑过去一点,看见手机里在播放视频,她想了想问道:“这是为了运动会开幕式在做准备吗?” 谢景韫点点头:“嗯,你都知道了啊。”他原本戴着耳机,见状取下一只耳机,递给了赵瑟。 赵瑟一愣,脸不可抑制地泛红,她略一迟疑接过耳机,戴上,一系列动作庄重又忐忑,在赵瑟心里有了微妙的仪式感。赵瑟心想,他究竟知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很暧昧呢?男女生的思维方式果真很不一样。 耳机里的音乐出乎赵瑟的意料,不过分嘈杂,又充满韵律感,总的来说就是和运动会很相称,恰如其分。 谢景韫把手机移到两张桌子中间,靠在一摞试卷上,可惜手机立不住,他用两根手指拿住,顺势用手肘撑在桌面上。 于是赵瑟的视线先是扫过手机屏幕,然后掠过他的手指,再然后不可避免地停在他的侧脸。 赵瑟低头,无声笑了笑。 “你看,这段舞怎么样?” 赵瑟重新看了看屏幕,“嗯,挺好看的。”然后迟疑:“动作有点复杂啊,是不是太难了。” 谢景韫点了点头,“觉得好看就行,至于难度问题,只是看起来动作复杂而已,实际上还好。等我把动作分解下来,再改编一下就好了。” 赵瑟很惊讶,“你改编?你......会跳舞?” 谢景韫看起来居然有点羞涩,“以前学过几年爵士,好久不练了,其实只能算半吊子。” 赵瑟仍然感叹,“真厉害啊。” 谢景韫摆摆手,似乎是羞于听见赞扬,忙不迭把手机收起来了。 赵瑟也只好在他示意之前,先一步取下耳机还给他。耳机一取下,音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教室里的翻书声和小声交谈的声音,赵瑟有点怅然,觉得刚才的片刻时光像是穿越到了某个平行时空,现在某个神祇发现了纰漏,毫不留情地修正了这个错误。 然后赵瑟猛然想起,之前尚晓谛说,开幕式的表演是由班长和余芷负责的,那为什么,谢景韫又参与其中呢? 她想要问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问问你知道余芷负责开幕式吗?答案显而易见。那还要问问,你帮忙编舞是为了余芷吗? 算了,为什么要问呢,赵瑟并不想听到答案。 赵瑟继续看着物理五三,看到了牛顿第一定律,第二定律,第三定律。她觉得牛顿真是无聊,科学真是无聊,宇宙都很无聊。 谢景韫突然低声说:“赵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学跳舞吗?” 赵瑟莫名,“为什么?” “我告诉你啊,”谢景韫又压低了声音,“我小学是个大胖子,为了减肥才去学的跳舞。” “胖子?有多胖?”赵瑟打量他一眼,很明显不相信。 “小学就有一百五十斤,你说胖不胖?” 赵瑟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了看他,又笑了一会儿。 赵瑟有种感觉,余芷肯定不知道这件事,谢景韫不可能把这种事告诉余芷,虽然原因不能深想,男生不会拿“自己曾经是个胖子”这件事说给喜欢的女生听的,这一点赵瑟刻意忽略了。 反正,这件事只有她知道。 赵瑟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景韫随意“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第17章 17 第二天班长就宣布了开幕式的表演内容,并且提议:每天的第一节晚自习都用来训练。名义上是提议,实际上是强制的要求,毕竟离运动会越来越近了。这个消息一宣布,教室里哀声一片。 班长接着说:“这个舞蹈是经过谢景韫改编的,那么这次训练主要由谢景韫负责,文艺委员协助。” 抱怨声小了一点,不管是因为谢景韫,还是因为余芷,总之大家突然就不那么抵触了。 赵瑟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看谢景韫,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于是赵瑟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所以说,究竟要怎么和前男友前女友相处呢? 余芷的举动无疑是一种正面的典范,因为她的态度很强硬——至少在赵瑟看来是这样——避免和谢景韫的任何接触。可是,赵瑟又有个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现在两人一起负责开幕式训练这个局面呢? 谢景韫嘛,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对待感情拖泥带水的人,可是分手之后他对于余芷总像是有种不自觉的维护。所以他还喜欢她吗?还是说只是一种习惯呢? 那么会是他主动要求参加编舞的吗? 赵瑟没有过恋爱经验,所以会去观察周围朋友的感情经历,身为局外人,可以对别人的感情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也并不能全部都弄清楚。感情和人心都太复杂了。 小明的爷爷为什么活到了一百岁?自己还是别瞎琢磨了。 训练的地点原本定在主席台下,谁知道那地方一早被其他班给占走了,只好选了一截正对着路灯下的跑道,尽管地段不好,至少光线还不错。 尚晓谛眯着眼睛往主席台下瞟了一眼,断定,“那个班胜负欲很强啊,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赵瑟跟着看了一眼,发现了孟今的身影,乐了。 谢景韫,班长郑禹,余芷三个人站在队伍最前面,一齐指挥着同学们排列队形。郑禹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没有丝毫不自在,赵瑟有点佩服。 尚晓谛个子比较娇小,被分到了第一排,赵瑟比她高半个头,却还是一直赖在她旁边,低着头降低存在感,没有主动到后排去。 班长的眼神扫过来,欲言又止。赵瑟略带讨好地笑笑,班长的眼神又扫走了。 但是余芷走了过来,“那个,赵瑟,你要不还是站到第三排去吧,你的身高站在这儿不合适。”她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公事公办的笑容,让人无法反驳。只是,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这样挑不出毛病却又毫无温情的笑容就有点让人讨厌了,至少赵瑟觉得有点讨厌。 谢景韫听见声音,看了过来。 赵瑟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往后退,站在了第三排中间的位置。 动作分解下来并不复杂,但是连在一起变化很快,所以还是有人跟不上。二十分钟之后,班长宣布大家原地休息,余芷宽慰道:“大家不要着急,有不懂的动作可以来问我。”但是也并没有人去问她,毕竟学不会动作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很少有人敢于主动暴露自己的缺点。余芷说完这话也转头就去一旁休息了,脸色有点疲惫。 赵瑟和周围的同学都不太熟悉,点头示意一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并没有主动攀谈的意思。她就一个人待在原地休息。 这样的姿态其实在外人看来是有点寥落的,但赵瑟本人其实并不在意。 操场周围种了一圈银杏树,平日里看上去也就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但浩荡晚风拂过,一柄柄小扇子彼此撞击,沙沙声响此起彼伏,沿着操场徐徐扩散开来。 这片区域正好笼罩在昏黄灯光之下,此时此刻,透过隐隐绰绰的灯光去看那些缓缓摇曳的枝桠,画面寂静又美丽。 十四班在休息,但是同在操场的其他班级还在训练,耳边混杂了许多音乐,为这夜晚增添了一份别样的背景。不知是那个班的音乐放得特别大声,是一首老歌——“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突然从远处跑过来一个人,那人跑得太快了,鞋子踢上草坪,有簌簌响声,简直像个人形除草机。他从赵瑟旁边跑过,掀起一阵风,赵瑟脸颊边的碎发都被糊到了脸上。 赵瑟两三下拂开头发,看过去。 那个人咋咋呼呼冲到谢景韫面前,笑嘻嘻地说:“韫哥,我看好了,他们待会儿会从操场走一圈,趁这个机会我们赶紧去。” 谢景韫猛地一抬头,顺势站了起来——他之前一直倚在路灯下——他看上去有点激动,说:“好,你先去占好位置。” 于是那个人又按照原来的速度,原来的路线,从赵瑟面前跑了过去。这次赵瑟提前揽好了头发,并且看清楚了他的长相——他是班上的某个不知名的谢景韫的拥趸。 “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赵瑟默念。 谢景韫站到一个显眼的位置,拍了拍手。大家都看过去。 他说:“同学们,快起来,我们准备换场地了!”他语气那么昂扬,赵瑟觉得要是把台词换成“同志们,我们准备占领敌方高地了!”要更适合一点。 而事实就是这个样子,谢景韫领着一班的人浩浩荡荡地往主席台走去。而原本待在那个位置的五班刚刚往旁边走出了五十米的距离——他们可能只是想排练一下进场——此时见势头不妙立刻往回赶。可是他们已经来不及了,谢景韫和他率领的先头部队已经占领了这块宝地。 孟今曾经说过,五班的班风就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一整个班的人都自诩有“君子遗风”。现在这种情况下,一整个班的君子不知道如何应对,愣在一旁。何况谢景韫和他的一帮小弟装模作样地站在显眼的地方,这下更没有人敢走近了。 只有赵瑟,硬着头皮迎上了孟今愤怒的眼神,讨好地笑笑。 十四班的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也不急着训练,索性坐在地上继续休息。五班愤愤然站了半天,最终还是离开,重新去找场地了。赵瑟有点愧疚,但又觉得忍俊不禁,难怪说十四班在年级上素有恶名,想来是经常开这样的玩笑吧。 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赵瑟偷偷拿出来察看。 屏幕上显示“您有一条新信息”,是孟今发来的短信,内容简洁,但铿锵有力:流氓行径!!! 赵瑟笑了起来,回道:“承让。” 经过了今天这件事,班上的同学突然就对训练转变了态度,不但不排斥,甚至有点热衷,每天都有人嚷着要早点去训练,实际上就是为了去抢占场地。 就这么一件在赵瑟看来十分幼稚的事,十四班和五班每天乐此不疲,居然还培养起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感情,先占领场地的人还会对后来的班级出言安慰,赵瑟觉得要是冲他们正脸怼个特写,指不定都能看见泪光。 除开训练,开幕式还需要解决的就是服装问题,既然班长去负责组织训练了,那么选购表演服装的任务就落到了副班长尚晓谛的头上。 时间紧,任务急,这几天尚晓谛简直焦头烂额。她划拉着手机屏幕给赵瑟看图片,赵瑟连连摇头,尚晓谛哀叹一声,“算了,干脆穿校服得了。” “行啊。”赵瑟应了一声。 “我说真的。”尚晓谛强调一遍。 “对呀,我们都穿上校服,再干脆扯张白旗出去,不就是投降认输嘛,声势也得浩大一点。” 尚晓谛表情复杂,无言盯了她半天,最终还是继续去翻看服装样式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自习课下课前尚晓谛再一次转了过来,“就这一套了,你看成不成吧。”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这还不行,就只好穿校服了。” 赵瑟接过手机,挑了挑眉,这一套衣服确实挺好看的,女生是红白相间的一身套裙,男生是红黑相间的套装。款式简洁大方,又兼有活泼的运动气息。用来当作运动会开幕式的服装是再好不过了。 赵瑟拍了拍尚晓谛的脑袋,以资鼓励,“挺不错的。” 尚晓谛向全班展示了服装图片,在确保没有人有异议的情况下,马不停蹄地联系好商家,确定了交货日期——在运动会举行的一周之前。 幸好下一次考试的时间已经推迟到运动会之后,现在班上每个人都忙着练习开幕式的舞蹈,完成日常的学习任务已经很艰难了,哪里还分得出心力去准备考试? 赵瑟忍不住和孟今吐槽,“学校对运动会也太上心了吧?为了运动会而推迟月考,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孟今一边做题一边急匆匆说道:“不管怎么说,暂时不用考试了啊,这也算是好事。”她突然停笔,喊道:“哎呀我的历史卷子呢!怎么突然不见了,明天要交的!” 赵瑟表情复杂,把明明就放在桌角的卷子扒拉出来,递给她,“你看看你现在,都学成什么傻样了。” 孟今拿过卷子,愤恨地念到:“作业这么多!这么多!” 赵瑟忍不住兔死狐悲,假装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回班上自习去了。 第18章 18 很快就到了四月中旬,距离运动会举办还有八天时间,之前统一购买的服装刚好到了,班长领了几个男生去校门口扛包裹。十几分钟后他们回来了,把几个包裹扔在讲台上,包裹落地声很沉重,可以想见包裹的重量,但几个搬东西的男生看上去并没有感觉到累,说笑着就回了座位。 赵瑟忍不住去想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五班会是何种情形,根据孟今的描述,五班劳动力稀缺,一旦碰上搬书、换水这种需要力气的事情都非常难办。赵瑟有点庆幸,理科班男生多原来还有这种好处,在十四班,需要出力气的活从来都落不到女生头上。 前排的几个班委已经开始分发服装,班长大声说道:“大家今晚回去试试衣服,看看合不合适。” 有人问道:“不合适可以换吗?” 班长挠了挠头,“如果不合适,可以和班上的同学互相换一换。” 下面一片嘘声,班长又补充道:“要是实在不合适,就抓紧时间麻烦走读的同学带去裁缝店改一改。” “为什么不能和商家换货啊?”赵瑟扯了扯尚晓谛的衣服。 尚晓谛低声道:“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就来不及了。” 虽然说是晚上回去再试衣服,但还是有很多人耐不住好奇,打开包装,把衣服拿出来在身上比划了两下。 赵瑟却岿然不动,她不是不好奇,只是觉得现在把衣服拿出来,待会儿还要折好恢复原样实在是很麻烦…… 尚晓谛已经打开了包装,抖开衣服,一边翻看一边奇道:“赵瑟你怎么不打开看看啊?” “......” 所以最终赵瑟还是拿出了衣服。乍一打开她就感觉眼前跳出了一团亮色,红白配色果然很明艳,她伸手摸了摸,质感居然还很好,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不过,下半身是裙装,赵瑟有些担忧,而尚晓谛先一步说了出来,她说:“哎呀,现在才想到,穿裙子要露腿的啊。” 赵瑟扫她一眼,“你又不胖,担心什么?” 尚晓谛横她一眼,“得了吧,你可比我瘦多了。”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完美,难免都会存了暗暗比较的心思,脱去黯淡的校服,这些面目稚气的高中生也会忍不住生发些绮思吧。 赵瑟决定在开幕式之前都不吃晚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瘦一点,但至少心里舒坦,像是一种徒劳的安慰:我也挣扎过,没有坐以待毙。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每隔一天学校就会至少组织一次彩排,全校所有班级都参加的彩排无疑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工程,无形中占去了很多上课时间。每次广播里要求所有人在教学楼下集合的时候,赵瑟都能看到李老师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她顾忌到学生们的心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回办公室备课去了。 其实彩排最主要的内容就是等待,等待领导讲话,等待国旗队仪仗队走过,等待前面的班级表演,然后终于轮到自己班表演,走方阵加上表演用时不到十分钟,然后回到原位置继续等待剩下的班级表演。 赵瑟站得手脚发软,恨不得立刻飞奔回教室,哪怕是以做物理题为代价她也愿意。 她困乏得闭上眼睛,垂下头,是一个很虚弱的模样。 “你没事吧?”谢景韫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赵瑟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谢景韫站在自己身边,视线微一下移,看到谢景韫伸出一只胳膊,虚放在自己身后。 谢景韫收回手,解释道:“我正在检查人数呢,突然看见你像是快撑不住了。” 赵瑟窘迫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哪有那么娇弱。”顿了顿又补充道:“真是麻烦你了。” 谢景韫看着她,神情很严肃的样子。 赵瑟心头一颤,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他终于开口了,“你怎么总是和我那么客气呢?太见外了吧。” 赵瑟愣了一下,“那我下次注意吧……” 谢景韫走后,站在队列前面的尚晓谛回过头来冲她莫测一笑,赵瑟也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刚刚脑海里的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也被刮走了。 同桌嘛,稍微亲近点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对不对? 赵瑟仰头晃了晃脖子,听到咔咔咔一阵响,然后顺势看了看天空。暮春,又是傍晚,天色明净,和风不疾不徐,要是时时都是这种景象,心情怎么也不会糟糕的。 主席台上突然有人喊道:“十四班准备!” 赵瑟把脑袋垂下,看见前面的队伍慢慢往前移动,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世界、天空都是很广阔的,偏偏每个人都被身份所限,真正生活的空间其实相当逼仄。譬如说现在,所有人都被圈在这个操场,从客观上来讲也并没有被剥夺什么,但到底是意难平。 又过了一个小时,彩排终于结束了,各班按照次序离开操场。十四班终于等到前面的班级通过,慢腾腾地移动到教学楼下。赵瑟正准备继续往楼上走,却被斜里冲出的一个人给拉住了。 孟今一直在楼道口等着,一看见她就冲过去把她拉出人群,说:“诶,你先别走。” 赵瑟也由着她一路走到了教学楼旁的阅报栏,阅报栏旁边有长椅,她们俩顺势坐下。 赵瑟一偏头靠在孟今肩膀上,“累死我了。” 孟今也附和道:“是啊,好累。” 坐了大概五分钟,赵瑟忍不住问:“所以你找我干嘛?” 孟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猛然记起来自己的本来目的,“噢,我就是想说一下,我觉得你们班跳得还挺好的。” “就这个?”赵瑟无言。 “对啊”孟今嘻嘻一笑,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你怎么在最后一排啊?” 每个班在主席台下表演的时候需要面向主席台重新排列位置,赵瑟在这时候就换去了离主席台最远的最后一排。 孟今自顾自念叨,“我觉得你跳得很好啊,身高也合适,为什么不是站在第一排?” 赵瑟闻言有点不自在,“算了吧,第一排算是代表整个班级形象了,我……不合适。” 孟今一把攥住她的手,“不是我说你,老是这个样子,你自信点好不好!要我说啊,第一排里大多数都没你好看呢。”又拉住她的手看了看,“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呢,手腕都细了。” 赵瑟噗嗤一笑,“没想到你爱我爱到这种地步,都开始睁眼说瞎话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瘦了?没有吧。” 孟今也跟着笑,“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啊,你别不信。”又说:“不过在最后一排也有好处,离我们班位置近,到时候我还能给你拍照。” 赵瑟站起来,“还拍照呢,搞那么隆重干嘛。快上课了,我得回去了。” 孟今挥了挥手,“去吧。” 刚爬上三楼,赵瑟就觉得不对劲。居然没有听见自己教室班传出声音,现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按理说绝对不可能这么安静。 走过拐角赵瑟就看到了原因—— 李老师站在走廊,谢景韫站在她面前,头微微低着。 这是个什么架势?难道是谢景韫的事败露了? ……为什么会用败露这个词…… 赵瑟低着头避开李老师的视线,慢慢走近教室。她尽可能地放慢步伐,想要听听李老师在说些什么。 “我都不想多说你的。” “但人要懂得对自己负责。” 赵瑟听到了李老师的只言片语,而谢景韫始终不置一词。 从楼道口到教室,短短二十米的距离,赵瑟足足走了两分钟。再怎么不愿意,终于还是慢腾腾走到了门口。 总不能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吧,赵瑟迅速回座位拿了水杯,重新回到门口,借接水之名,行偷听之实,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谢饮水机就摆在门口。赵瑟一边接水,一边又听到了这样两句话: “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但你不能受到太多影响。” “我还是那句话,你只有现在多努力一点,将来才会有更多选择的权利。” 一不留神,水接的太多,沿着杯口溢出来一些,又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 不知道接下来说到了什么,李老师的声音压得更低,赵瑟再也听不见了,于是她捧着一杯满满当当的水往座位走去。 回到座位之后她看了看时间,离上课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了,真不知道李老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找谢景韫去谈话。谈话的内容还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像是在说谢景韫的家庭原因,具体是什么呢?她不得而知,也无从猜测。同时又觉得李老师的口吻郑重而关切,看上去对这个所谓“差生”的态度并不赖。她又想起了之前尚晓谛说的那些话——他刚入学的时候成绩挺好的,李老师也很喜欢他。 上课前的预备铃敲响,谢景韫从后门走进来。 赵瑟原本支着头看向那边,此时连忙收回了视线。 要问一句吗?还是算了吧。终究还是不够了解。 她这时才惊觉,学生时代的每个人都仿佛有着空白的家庭背景,尽管大家在同一个教室学习,但离开学校外似乎就没有了任何交集。 第19章 19 运动会很快就到来了。 周三开始,周五结束,而周五只有半天的比赛时间,下午举行了颁奖仪式就可以直接放假了。看起来会是很轻松的一周。 乌泱泱的一群人按照彩排的路线,依次从教室离开,到操场入口旁等候。十四班的位置尴尬,恰好处在队伍中间,既不能看到操场里的情况,也不能看到队伍最末端礼仪队的模样。总之是任何热闹都瞧不见,无论往哪边张望都只看得到一片后脑勺。 也许是这种处境让人难以平静,平日里表现得无所谓的同学们,此时都显得有些紧张。赵瑟听见后排的两个女生一直在向对方询问自己的头发乱没有,衣服穿好没有……赵瑟也不由得捏了捏手心,凭感觉梳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麻烦让一下,谢谢。” 赵瑟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尚晓谛从后面钻了过来。于是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 尚晓谛慢慢顺气,“有东西落在宿舍了,我回去拿一下。” 赵瑟点点头,没有具体再追问。 尚晓谛突然眼神一凝,说:“诶,你这缎带没系好。”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把赵瑟裙摆上的缎带重新系了一遍。 赵瑟低头打量了半天,忍不住问:“这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位置歪了,不对称啊!” “……” 尚晓谛又说:“你帮我看看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吧。”说着在人群中艰难地缓慢地转了个身。 赵瑟认真地上下打量,觉得她现在的状态简直称得上完美,挑不出毛病。最后憋出一点,“你刘海稍微有点乱,理一下就好了。” 尚晓谛果然依言理了理刘海,又突然感慨道:“真羡慕你啊。” “为什么?” “你没有刘海。” 赵瑟简直要被逗笑了,她问:“你怎么突然话变得这么多?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尚晓谛瘪了瘪嘴,“是啊,其实仔细想想,我有些动作还没有记熟。” “你放心吧。”赵瑟拍了拍她的手,“我们都练习了那么长时间,都形成肌肉记忆了。不会做错的。” 由二十一个班级组成的庞大队伍慢慢向前移动,于是原先混杂在一起的声响渐渐变得立体,被一一辨认出来。背景音是主席台前音响传出的运动员进行曲,然后叠加一层表演班级的脚步声,广播里轮播着运动会注意事项,最后点缀几声鸟叫。 终于,听到前面有人通知:“十四班准备!” 赵瑟挺直了背,伴着乐声踏上跑道,心里突然窜出一句“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当真就像是伴着号角声出征一样。 表演的时候赵瑟的位置是最后一排,那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谢景韫在倒数第二排。在走向主席台的过程中,谢景韫恰好就走在她的身边,走方阵嘛,一步一顿都要整齐划一,于是他们始终同步,无比默契。 手臂挥过会形成微弱的气流,漫不经心地掀动彼此的衣角,赵瑟始终直视前方,但无需目光的确认,她的每一个感官都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样就很好了。 “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一十四班的同学们,他们英姿勃发,满怀着豪情壮志,迈着坚定的步伐,昂着头,挺着胸,精神抖擞……我们相信他们一定会在本次运动会中再创佳绩!” 十四班在主席台前站定,重新排列后,齐刷刷抬头时,却在台上意外看见了李老师。李老师极快地笑了一下,摇了摇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台相机。李老师居然专门去主席台为他们拍照。 毫无疑问,同学们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而士气高涨,接下来的一段表演里每个人都全情投入,配合默契,音乐声一停立刻就响起了巨大的掌声。赵瑟雀跃地想,这次的掌声似乎比之前听到的都要响,她甚至忽略了传播距离这一变量,就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回到班级规定的位置,每个人看上去都在拼命压抑自己的喜悦,都是一种想要四处炫耀却又力图保持矜持的姿态。 隔壁班级对这边探头探脑,大家也仍然是不动声色,领头的体育委员露出个得体的微笑,十足的大家风范。 “我宣布,本次开幕式圆满结束,博石中学第九届春季运动会正式开始!接下来请运动员们熟悉场地……” 大家纷纷四散开来,赵瑟走到正对食堂的一个足球门旁等着,过了不到两分钟就看见孟今飞奔而来。 她拿出手机递给赵瑟,“快看,我刚才给你拍的,还不错吧?” “……”事实上,刚才赵瑟只顾着留意主席台上的李老师,完全忘记了孟今说过的在观众席帮她拍照的事。 赵瑟一张张翻着,手指突然停住不动,“这张拍得真好啊。” 孟今凑近了仔细看,画面里赵瑟侧对着镜头,正做着一个跳跃的动作,衣袂翻飞,露出的大半个侧脸笑容明净,的确很好看。她附和道:“是吧,我这抓拍技术简直绝了。” 事实上赵瑟却没有看画面中的自己,她的视线锁定在这张照片的左下角——那里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把这张发给我吧。” “嗯,好啊。”孟今划拉了两下,搞定之后又问:“你也没有报项目吧?待会儿准备怎么玩?” 按理说运动会开展期间,除开特殊情况,所有人都不能离开操场,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家总能想出办法偷偷溜出去。运动会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在孟今的印象里,赵瑟一直就是属于这一部分。 赵瑟却摇了摇头,“今天上午有男子一千米的比赛吧,我想去看看。” “怎么突然想看那个?”孟今狐疑地看她一眼。“我记得应该是十点半开始”她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我们先去跑道等着吧。” 没想到跑道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参赛的运动员已经开始热身。 孟今一眼看见了谢景韫,“欸?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同桌?”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是专门过来给他加油的?” 孟今问得一派自然,赵瑟也回答得坦坦荡荡:“是啊,当时班上没人愿意报这个,体育委员找到他,他二话不说就报名了,我有点佩服。” 孟今点头,“敢参加长跑的都是真的勇士啊。” 发令枪响,选手们几乎是立刻蹿了出去。 谢景韫的起步速度就很快,其他人好像都有意保存体力,所以起步比较慢,于是谢景韫从一开始就遥遥领先,四百米的跑道很快就跑过了一圈,其他选手也开始慢慢提速。赵瑟不禁替谢景韫捏了一把汗,然而他的速度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一个人跑在最前面。最后的两百米冲刺,后面的人全力提速,缩小了一点和谢景韫之间的差距,他始终保持匀速,最终当先冲过终点。 裁判报出成绩,“3分10秒。” 围观的人群里传出欢呼,赵瑟也在后面奋力鼓掌。 孟今说:“厉害呀。” 赵瑟笑了,“那当然,我们班可厉害了。” 孟今斜睨她一眼,“不是吧,这才多久,你这班级荣誉感就这么强了?” 赵瑟笑而不语,踮着脚张望。 她看见班长和另一个同学走过去作势要扶谢景韫,他摆摆手躲开,似乎还说了什么,可是隔太远,周围声音又吵,所以听不见。 又有一个女生拿了一瓶水递给他,而且那个女生还不是十四班的,谢景韫楞了一下,笑着拒绝了,女生似乎也没觉得尴尬,留在原地继续说了几句话。 赵瑟皱了皱眉头,移开了视线。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吧,才会觉得有点难过。 “孟今。”这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赵瑟回过头去,尚没有看见声音的主人,先看见了孟今扭捏的表情。喔,想来这就是她的那位男朋友了。好像是姓刘?四班的。 “你在这儿看比赛啊”刘殊走过来问。 “嗯。”孟今低低答了一声,然后把赵瑟拉近了一点,“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赵瑟。” 又转头对赵瑟说:“他就是那个……刘殊。” 刘殊点头道:“你好。”赵瑟也微笑:“你好。” 赵瑟默默打量了一下他,个子挺高的,肤色稍微有点深,发型很短,接近板寸,看起来很有朝气,精神饱满的样子。她稍微放下心来,之前老是听孟今说他沉稳严谨这类的优点,她还以为刘殊会是个老学究的形象。 这么三个人面对面站着实在是尴尬,赵瑟想了想,对孟今说:“那我先回宿舍一趟,去换个衣服,你们先逛着吧。” 孟今点头,又说:“那你快点啊。” 赵瑟腹诽道:还快点,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出现比较好。 走了一段时间后,赵瑟回头看去。 他们俩居然就一直绕着跑道打转,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是出于矜持吗?还是担心一旦靠的太近会被老师察觉?如果原因是后者,那岂不是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但他们的身体不自觉地倾向对方,低声交谈,偷偷对视,然后又低下头来无声地笑,看上去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赵瑟站在远处看了半天,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羡慕。 第20章 20 学校领导表示,晚上又没有运动项目,所以说运动会期间也是要上晚自习的。 但是学生们一整天都在外面闹腾,哪能说收心就收心呢,据说上一届的某个班干脆一起在教室里用多媒体投影仪看电影。巡查的教导主任路过,可能是自知理亏,居然没有制止,只是嘱咐了一句:“声音小点。” 这样的传奇事迹必然是迅速流传,传播范围太广,以至于“运动会的晚自习是用来看电影的”就成了一个新的传统。 但是赵瑟这样处于消息传播圈边缘的人,之前是不知道的。她像平时一样,吃过晚饭来到教室,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教室里一盏灯都没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教室里唯一的光源是投影仪,幕布上显示正在播放一个基调阴郁的MV。 赵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觉得瘆得慌。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再三确认后才坐下,戳了戳前面的人——她也看不清那人究竟是不是尚晓谛。 前面的人转过头来——谢天谢地,正是如假包换的尚晓谛——她说:“你总算来啦。” 赵瑟表情很复杂,“不是,这是在干嘛?弄得跟邪教仪式一样。” “待会儿要看电影啊,你不知道吗?”尚晓谛审视了一会儿MV的画面,笃定道:“估计是个恐怖片,所以现在先制造点氛围。” 赵瑟咂舌,“够了够了,效果完全可以了。”她突然想到一点,“要是待会儿李老师来巡查看到了怎么办?” “李老师早就走了,她可能是默许了吧。” “喔……”居然还能这样。 过了一会儿,赵瑟听见后门一开一合的声音,一个人走了过来。 说来也怪,在这么个几乎没有光线的环境中,走过来的人连个完整的剪影都没有,但赵瑟还是把他认出来了,赵瑟问道:“谢景韫?” “嗯。”谢景韫坐下来,同时把一个大塑料袋放在了地上。 MV突然停了,幕布上的画面猛地一暗,随之一同响起的是幽怨诡异的bgm,谢景韫扫了一眼幕布,感叹道:“又是《咒怨》啊。” 赵瑟闻言一震,拿右手挡住眼睛,然后再掀开一点点,快速看了屏幕一眼,看了一眼她就赶紧低头。心想这幸好不是国语版,大不了不抬头,消极抵抗,反正自己也听不懂日语。 旁边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赵瑟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险些就要蹦起来,幸好场地限制了她的动作。所以旁人只看到她连同椅子一起猛然剧烈动了一下。 谢景韫不明所以,有点疑惑,顺手把地上的大塑料袋提起来,问道:“我买了些零食,你要来点吗?” 赵瑟缓过神来,默默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我就不用……”话说到一半才想起上次谢景韫说她太见外,于是硬生生地改成了,“我就不客气了。” 然后她把手探进塑料袋里随意拿了一袋零食出来——光线太暗了,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她尽量挑了一包体积小的。 “再拿点吧,待会儿就分不到了。”谢景韫说着直接往赵瑟的桌子里面塞了几袋。 赵瑟来不及阻止,只好再次道谢。 过了一会儿赵瑟才知道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电影开场不到十分钟,班上就有很多人换了座位,更夸张的是,还有人直接带着椅子坐在了有空地的地方。 谢景韫就像是某种能吸引人的特殊介质,不停地有人带着椅子零食举家迁徙,不远万里地搬到谢景韫的旁边。不一会儿就把谢景韫围在了中间。赵瑟毕竟离得太近了,于是她无奈地也被一起围在了中间。 赵瑟心想:得,时隔多天,土匪聚会又开始了。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再对此反感,甚至有点艳羡,像是真从他们的举动中看出了一些肝胆相照的情义。 谢景韫把零食袋子提到了桌子上,说:“吃吧。” 围坐在周围的人可不像赵瑟这样拘谨,他们毫不顾忌,也毫不客套,争先去拿自己喜欢吃的。一轮挑选之后,谢景韫的大袋子就已经空了一大半。 赵瑟在旁边默默偷瞄,在心里感叹:收买人心的最大利器果然还是吃食,要想团队有凝聚力,吃的一定是少不了的。 离谢景韫坐得最近那个人看了赵瑟一眼,问道:“韫哥,哪有你这么当同桌的,你倒是给人家赵瑟分点啊。” 赵瑟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惊讶,听清楚之后连忙摆手,“我这里已经有了。” 那人也就没再说什么,倒是谢景韫拍了他一掌,“就你管得多。” 然后他们在说些什么赵瑟就没有去管了,她戴了耳机听音乐,拿出kindle看小说。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听不懂日语,那么电影对自己的影响就可以忽略不计,却忘记把观众发出的声音考虑进去。 时不时有尖叫声出现在班级的各个角落,而尖叫的感染力是非常大的,所以往往一声尖叫可以引起一片尖叫。 赵瑟觉得很不解,如果真有那么害怕,那为什么还要去看呢?为难自己又连累别人。 这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完全盖过了耳机里的音乐声,赵瑟不堪其扰。 她一把扯下耳机线,戳了戳前面的尚晓谛,对她说:“晓谛,我想先回宿舍了,可以吗?” “啊?”尚晓谛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赵瑟勉强一笑:“没有,我就是觉得稍微有点吵,不想待了。” 尚晓谛想了想,说:“也行,反正李老师也不在。只不过你要小心点,不要被其他老师看到你回宿舍啊。” “嗯。” 赵瑟又和谢景韫打了个招呼,就从后门悄悄离开了教室。 于是自然没能听到谢景韫他们接下来商议的事—— 谢景韫问:“你确定教导主任明天下午不在是吧?” “嗯,听隔壁班说的,他侄儿不就在隔壁班吗,错不了。” “……送来的时间也算准了的。” 谢景韫点了点头,笑起来:“那就好。” 乍一离开教室,那些嘈杂的声音被关住,赵瑟觉得自己简直宛若新生。 要搁在以前,赵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做出早退这种事。但现在赵瑟不仅做了,还一点都不露怯。这一点勇气,对于十多年来循规蹈矩的赵瑟而言,也算是光阴带来的一点馈赠吧。 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宿舍,不仅没有遇到巡查的老师,连宿管阿姨都没留意到她,她飞快地洗漱完之后爬到床上,觉得非常快活。 如果没有做噩梦就更好了。 她梦见自己参加了一场物理竞赛,被关在旧时科举考试那样的小隔间里,不做完试卷就不准离开,可偏偏试卷有厚厚一沓,直接被装订成了一本书。 而且所有的题型都是同一种,小滑块和传送带的组合体把她折磨得几近崩溃。 守在小隔间入口的监考老师表示,可以申请场外支援,但只有半分钟的时间。她慌乱之中直接打给了孟今,孟今大喊,“我是文科生啊!你问我什么物理题!” 赵瑟遭此逼问,直接给吓醒了。 这时恰好凌晨四点,室内很暗,赵瑟直愣愣地盯着床帘看,隐约能看见印在上面的蓝色小团花。 原以为运动会这两天可以完全抛下学习上的烦恼,没想到还是躲不开,都追到梦里来了。 赵瑟入睡一向都不太容易,一般来说,只要半夜惊醒过一次,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特点,索性也不强制自己睡了,就躺在床上慢慢想事情。 想什么呢?在这个年纪,现实中没有那么多顾虑,只好忧心一下未来的事了。横在眼前最大的一道关卡就是高考,但是心里总觉得这其实也是遥遥无期,并没有多少真实感。可尚晓谛不同,她似乎永远紧紧绷着一根弦,绝不容许自己有丝毫懈怠。赵瑟离她很近,受到她的感染,难免也有了点焦灼。不是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吗?看来也必须得更努力一点了。 但“努力”并不只是心头划过一个念头这么容易,它意味着更多的试卷和笔记,更多面临错题的无助与失意,还有更少的睡眠与娱乐。 赵瑟轻轻翻了个身,不敢弄出声响,只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MP3和耳机就放在床头,她按了随机播放,耳边一下就热闹起来。人类发展至今,制造出多少专为抚慰人心的东西啊。 约摸躺了两个小时,室友的闹钟响了——那个室友平时总会比规定时间早起至少半个小时,然后拿这段时间来背背单词什么的——赵瑟索性也跟着起床,想了想,掏出了一本物理小题集。 “更努力一点”这种豪言壮语自形成那日起,动力就会随着时间推移缓慢消失,完成率只会稳定下降,趁着现在那股积极的情绪还在,试着践行一下吧。 第21章 21 由于睡眠不足,赵瑟把早餐的牛奶换作了咖啡,勉强提神,看上去总算是有了些与运动会相称的活力。 按照规定,每天所有人必须得先在操场集合,然后就各自回到各班划分的根据地,在比赛需要加油呐喊的时候再适时出现。 当然了,这种种规定的执行程度其实并不高,大家都有各自的安排。 按照赵瑟的设想,她准备拿半天陪尚晓谛在图书馆看书,然后拿另外半天陪孟今看几场比赛,据说刘殊参加了跳高和跳远。然后再去买零食,晚自习的时候带到教室去——昨天拿了谢景韫那么多零食,实在过意不去——她以为今晚还是会像昨天一样。 赵瑟来到教室的时候,看见一片漆黑,只以为今天晚上又是所谓“约定俗成”的电影之夜,却没有留意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躁动情绪。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暗暗生发,她却毫无知觉。什么叫做格格不入?就是此时此刻这样尴尬的处境。 她回到座位发现谢景韫不在,却也没有在意,看了看时间,觉得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 从教室前排传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然后欢呼声迅速蔓延,引得赵瑟忍不住抬头张望。一抬头就看见一片幽幽的烛光从教室前门摇曳着移动到了讲台。赵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份插着蜡烛的蛋糕,而捧着蛋糕的那个人,是谢景韫。 赵瑟有些惶然地想:这是做什么? 很快她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谢景韫高声喊道:“余芷!”然后微微低头笑了一下,接着说:“生日快乐。”话音未落,离得近的人立刻齐声欢呼,甚至立刻响起了掌声。你知道的,群众总是乐于围观,乐于群情激奋,轻易沉浸在狂欢的激烈情绪之中,甚至来不及思考,就会立刻投身于对某种事态的推波助澜。 他们一边鼓掌一边喊着余芷的名字,似乎是想鼓动她去做些什么。 赵瑟不无讥讽地想:关你们什么事啊?再说了,又不是求婚。 在这种氛围下,余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稳坐在椅子上了。她迎着众人的眼光和掌声走上了讲台,走到了谢景韫的面前,她面带微笑地说:“谢谢。”又补充道:“大家一起把蛋糕分了吧。”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起哄的众人都慢慢地放低了声音。与其说是始料未及,更不如说是失望,大家满以为能看到更大的热闹,没想到这么简简单单就要结束了,甚至有人开始叹气。 赵瑟又想冷笑了: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但是没有人能够因为失望就去指责余芷,因为她得体地表达了谢意并且邀请全班一起分吃蛋糕,可以说是非常友好了。可是她甚至都没有多看谢景韫一眼,道谢之后又立刻回到了座位。 过生日的时候送来蛋糕当做惊喜,可能是有点老套吧。可是这里是高中教室,现在是上课时间,把一个大蛋糕偷偷拿进学校,带进教室,冒着被处分的危险在教室里为你庆祝,还找了那么多朋友帮忙制造气氛,你知道这有多难,需要多用心吗? 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啊,余芷她根本不在乎。 赵瑟心底涌上来一股复杂而又强烈的情绪,她觉得愤怒,不平,还有点委屈。 蜡烛快要燃尽了,有人贴心地打开了教室里的灯。灯光一亮,黑板上的字才得以被完整地展示出来——“余芷生日快乐”。并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空白处还画了许多个姿态各异的小火柴人,它们抬着蛋糕,捧着鲜花,还有花瓣飘洒在“余芷”两个字之间。 赵瑟的视线平静地投在黑板上,同时又想——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他还会画画。 余芷的冷淡态度让谢景韫和他的朋友都有些尴尬,看样子她也没有要切蛋糕的打算,于是就有一个人立刻走上去帮忙张罗着切蛋糕——那个人就是昨天要给赵瑟分零食的那人,叫做陈立。气氛勉强得以缓和。 谢景韫看上去有点落寞,但他很快又挂上了一幅没心没肺的表情,一边飞快地切完蛋糕,一边和其他人谈笑着什么。 蛋糕很大,远远看着像是能放满整个桌子,可是全班有四十多个人,每个人分下来也只有小小的一块。远远看着也很漂亮,可惜被七手八脚一通胡乱切下来,早就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赵瑟也被分到了一块,她原本以为自己坐在最后一排,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赵瑟捧着一次性纸盘,心情有些微妙。这块蛋糕块头并不小,至少要远远大于整块蛋糕的四十分之一,像是有人徇私,给她多切了一点。可惜各色果酱和巧克力混在一起,颜色浑浊,看着有些狼狈。纸盘边缘还悬着半颗草莓,将掉不掉的样子,有点颓然。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赵瑟都不愿意吃这份蛋糕,这份送给余芷的生日蛋糕。可是又不好处理,要是没人吃这蛋糕,谢景韫得有多难堪啊。 赵瑟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从此要正式讨厌余芷了,以前只是微妙地不喜欢,但从这一刻开始,她真的开始讨厌她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太置身事外,姿态冷漠高洁,显得一切都是谢景韫一厢情愿,可怜又心酸。 “晓谛,你能不能帮我把蛋糕吃了啊,我还没动过,我今天晚饭吃太饱了。”百般无奈之下也只好向朋友求助。 尚晓谛一边转身一边说:“行,你给我吧。”转过身来是一脸难以置信,“不是吧,你这一份怎么那么多?” 赵瑟笑了笑,没说话。 尚晓谛把蛋糕拿过去,一边说:“幸好我晚饭吃得少啊。” 赵瑟摸了摸她的头,无比陈恳地说:“谢谢你。” 又过了十多分钟,估摸着大家都把蛋糕吃完了。陈立拿着一个大盒子——看样子是蛋糕的外包装——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回收走了所有的纸盘。然后一齐放在大盒子里,直接拿到教学楼下的垃圾站全部丢掉了。 又过了一会儿,陈立走上讲台把黑板擦干净了。赵瑟看着黑板上的字迹迅速地被清空,心里竟然觉得有点难过。 她又忍不住看了看余芷的方向,可人家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还真是厉害。 同时又想到,陈立真是一个不错的朋友,能够把一切都处置妥当。 这样一来,一切痕迹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赵瑟知道一切都是切实发生过的,因为谢景韫切完蛋糕就出了教室,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其实这样看来有点讽刺,买蛋糕的人和过生日的人都没有吃蛋糕,反倒是全落入了不相干的人腹中。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中又带着某种躁动,似乎是刚刚酝酿好的情绪来不及宣泄又被生生压回去,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 终于有人想起来今晚可以看电影了,似乎是终于找到一个情绪的突破口,立刻咋咋呼呼地打开投影仪,准备放电影。 赵瑟无言地趴在桌子上,突然就想到了一句矫情无比的话——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她戴上耳机,按下随机播放。 教室里的杂音太多,所以赵瑟一开始并没有听清楚正在播放的是哪首歌,直到听到了一句歌词——“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她愣愣地想,这真是今天晚上最妥帖的写照。 她再一次离开了教室,她甚至都没有告诉尚晓谛,她此时此刻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这一次早退变得更加轻车熟路,难怪说一回生二回熟呢,她甚至都没有一点紧张,也不急于回宿舍了,慢悠悠地绕着操场外走了一圈。 她快走上跑道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下意识地躲在了一棵树下。原因无他,她看见了谢景韫,他正在跑道上跑步。他还在最外道,一不留神就完全被树影给盖住了。 赵瑟很担心被他发现,仅仅是因为她觉得他现在一定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赵瑟一直都很不喜欢跑步,以前的每一次八百米测验都会去掉她半条命。但她总听人说跑步减压,她就会想,得要多难过才会去跑步啊?要用身体上的疲累盖过心里的倦意吗?据说人在跑步时大脑会释放内啡肽,这种天然的镇定剂能使人平和舒适。如果真是这样,那还不错,有了科学依据,至少能得到更多的心理安慰。 谢景韫跑得并不快,看上去像是累得迈不开脚,如果他是一离开教室就到这里跑步,那么至少也有一个小时了。 赵瑟躲在树后面,静静看了半晌。她感觉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她一直都很羡慕那些感情充沛炽烈的人,这样一来就会感觉每时每刻都有意义,而不是像她这样,动不动就觉得惘然。 如果说谢景韫的难过有七分,那么赵瑟的难过就有九分,余芷对谢景韫的态度太明显了,让他的一厢情愿变得一览无余,那么按照类比法,似乎也可以想见她的一厢情愿会是什么样子。但或许她连一厢情愿也算不上?她的喜欢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谢景韫慢慢停下了脚步,走到单杠旁,先是倚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使力就翻身坐了上去,垂着头,头发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在月光照射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了操场的草皮上。 第22章 22 第二天并没有什么不同,班上的一众同学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探询旁人那些隐晦的感情,这也是正常。而当事人也并没有什么异样,一切都照旧。 只是赵瑟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倒成了一个最不对劲的人。 这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所有的比赛项目都已经结束,总分也都已经算出来了,即将举行颁奖仪式。颁奖仪式在礼堂里举行——这个礼堂非重要场合不能用,平时都是封锁住的——显得格外正式。大家都有些兴奋,一方面是为了即将宣布的运动会成绩,另一方面是因为等颁奖结束就可以放假了。 教导主任担任了主持人一职,为了故弄玄虚,特意把语速放得极慢。慢到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以至于尚晓谛不顾忌就站在她面前的李老师,背过身来和赵瑟咬牙切齿地说:“他在那上面干嘛啊,朗诵还是唱歌剧啊?” 赵瑟想了想,回答道:“这可能是热爱舞台的表现吧。” 声音不算小,李老师肯定也听到了,但她没有回头批评什么,赵瑟觉得她可能也在默默腹诽。 终于,教导主任念完了所有班级的分数,并且公布了奖项。公布奖项的过程又是另一重煎熬,像是又被强制参加了一场冗长的会议。 十四班总分挺高的,整个集体拿了个二等奖,其他的单人奖项也林林总总拿了不少,整个班级的情绪都很高涨。个人奖项的奖状是直接全部拿给班主任,然后由班主任回班分发的,于是大家又从礼堂回到了教室。 这时赵瑟无比庆幸自己的班主任是李老师,“雷厉风行”一词简直贯穿了李老师的生命,效率至上,从来不讲任何废话。 李老师当先回到教室,站在讲台上等着班上所有人到齐,有好几个人回来晚了,她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表情是难得的温和。 等到所有人都回到了座位上,李老师才开口,“运动会的结果你们也都听到了,我们班表现得很不错。前段时间我由于一些私人原因,对班级的管理有些疏忽,运动会的准备工作也几乎没有参与,所以这些成绩全部都有赖于班干部们的辛苦筹备,同学们的积极配合。除了学校发的奖品,我另外给同学们准备了一点奖励,待会儿发给大家。” 自从分到十四班以来,赵瑟几乎从来没见过李老师表扬谁,这算得上是头一回了。大家神情也都有些不可思议,估计在这之前谁也没听过李老师的夸奖。但听到有奖励都还是免不了激动,班上响起了小小的欢呼。 李老师环视了一圈,似乎在考虑什么,最终对着后排说,“赵瑟,你帮我去办公室把奖品拿过来吧,就在我的桌子上。” 赵瑟一愣,有些莫名,但还是立刻去了。离开教室门的时候听见李老师说:“现在我们先把个人奖项的奖状发一下。” 李老师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大礼盒,盖子打开放在一旁。赵瑟走近一看,原来里面全是小盒分装的巧克力,每一盒装有两颗,用金色锡箔纸包好,小巧又精致。 赵瑟抱了礼盒走进教室,李老师还在给同学们发奖状,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礼盒放下,李老师说:“再麻烦你分发一下吧,每人一盒。” 于是赵瑟又拿着巧克力一桌桌分发过去。沿途一直听见兴奋的议论声,看上去大家对这份奖励都很满意。果然啊,不管怎么样,送吃的总归错不了。 发到后面的时候赵瑟发现有些不对劲,巧克力似乎不够了,到了最后只剩下她和谢景韫那一桌还没有发到,而巧克力只剩一盒了。 她回头看了看李老师,后者还在忙着发奖状。她想了想,因为这种小事去打断老师似乎不太好,幸好只少了一盒,大不了自己不要就可以了。她把最后一盒巧克力放在了谢景韫的桌子上,然后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座位。 谢景韫很敏锐,他问:“你怎么没有?” 赵瑟有点尴尬,低声说:“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数错了,总数少了一盒。” 谢景韫点了点头,直接把他手里的那盒巧克力推到了她的桌子上。 赵瑟连忙推辞,“不不不,还是你拿着吧。”说着又要把巧克力放回他的桌子上。 谢景韫迅速拿手按住了盒子,然后一耸肩,“你看啊,它自己不肯回来的。” 赵瑟试着去拿那盒巧克力,没能拿动,只得讷讷地说:“谢谢你啊。” 谢景韫一乐,“你谢我干什么啊,这又不是我送的,要谢也该去谢李老师啊。” 赵瑟拿手撑住了下巴,想:这就是你送给我的啊。 过了一会儿,李老师把奖状发放完毕,她宣布,“今天下午没有课程安排,没什么事就可以先回家了。” 谢景韫把桌子上的东西随意一揽,放进了桌肚,提上书包作势要走。 赵瑟飞快说道:“你要走啦,再见。” 谢景韫脚步一顿,回头说:“再见。” 赵瑟心里一乐,也开始收拾东西,余光里却看见谢景韫桌子里的东西滑了出来,她赶紧伸手接住。拿在手里才发现那是一张奖状,翻过来一看,正面写着“男子一千米”等字样。原来他刚才一直把正面扣住了,难怪她没能发现。 他获奖了,看上去却毫不在意,就那么把奖状随意丢在一旁,和一堆试卷混在一起,可能它最终的结果就是被收废纸的老大爷给捡走。 只希望这不是因为他心情郁结的缘故。 赵瑟叹一口气,把奖状捋平,端端正正地夹在了他的数学课本里——无论如何,数学课本他是不可能弄丢的。 “赵瑟,你过来一下。”李老师站在门口说。 赵瑟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教室里几乎空了,就刚才那么一会儿工夫,大多数同学都已经离开。 赵瑟下意识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朝门口走去。 “我差点给忘了,刚才的巧克力少了一盒,你是不是没拿到?”李老师问。 赵瑟没想到李老师找她居然就为了这种小事,有些赧然地说:“确实是少了一盒,不过……” 李老师递过来一个长条状的盒子,说:“这一份给你吧。”这也是一盒巧克力,但是数量以及精致程度都要远远高于刚才分发的那些。 赵瑟错愕道:“这,这就不用了吧……” 李老师忽然轻笑了一下:“其实是这样的,我昨天无意间翻到了一本杂志……” 赵瑟偏了偏头,显然不明白李老师为什么突然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李老师继续说:“我看到了那个杂志主办的征文比赛,在获奖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赵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我这是侥幸而已……” 李老师笑着说:“你的那篇文章我看过了,对两晋时期的风物人情刻画得很好,平时一定看了不少相关的典籍吧。这就算是老师给你的一点鼓励,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写下去。”顿了顿,又说道:“学语文是不能带着功利心的,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我觉得很欣慰。” 以老师的身份看待学生,总会多一份宽容吧,赵瑟觉得自己的真实水准并没有李老师说得这么好。 她心里有些震动,眼眶竟然开始发酸,于是她不敢再抬头,接过了盒子,低声说:“谢谢老师。” “嗯,你也早点回家吧。” 早点回家是不太可能的,这凭空而来的半天假期是一份难得的惊喜,她可不想一早就回家,在空空荡荡的家里消磨光阴。 赵瑟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原以为校园里已经没多少人了,锁好门之后才发现相邻的两个班恰好宣布放学。而其他班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才放学,只有十四班放得最早。 她快步冲下楼梯,心里莫名有了点小小的骄傲。 校门外围了好几层人,有一部分是接孩子的家长,更多的是守在必经之路发传单的人。 赵瑟有点纳闷,今天可是提前放学啊,家长知道时间也就罢了,那些发传单的人怎么还是能出现得这么及时啊? 人群之中只留出了一条小道,各类人揣着他们的传单据守在这条小道旁边,形成了夹击攻势。 “同学,XX补习!” “同学,XX冷饮开业大酬宾!” “XX服装城,全场五折,最后三天!” 赵瑟紧了紧书包袋子,飞快地冲过去。一路上低头,绝不四处张望。但即便是这样,即便她已经做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手里还是免不了被塞进了几张传单。 她终于远远离开了校门,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走近一个垃圾桶,准备把手里的传单丢掉。冷不防却看见第一张传单上偌大两个字“书城”,她迟疑了一下,留下了这张传单细看。 上面写着“梧叶书城开业,开业前三天全场五折起,更有减免活动,多重惊喜”,算算时间,今天刚好是开业活动的最后一天。 如果是个其他什么商城,赵瑟说不定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这偏偏是一座书城。无论科技怎么进步,阅读方式如何更迭,纸质书对她永远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赵瑟考虑了三秒钟,就按照路线提示找书城去了。 第23章 23 梧叶书城到学校的距离并不远,赵瑟走过两条街,就在公园旁边发现了它。 从外观规模上看来,这里其实担不起“书城”两个字。眼前是一座独栋建筑,下面三层是同一种装修风格,估计就是梧叶书城的全部空间了,再往上似乎是个独立摄影工作室。 赵瑟走近,轻轻推开了一扇木门,又在门口驻足了片刻。不得不说,尽管整个建筑的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内部的装潢很是古朴典雅,墙上没有艳俗廉价的宣传海报,取而代之是各种字画。其他空白的墙面则错落悬挂着各类绿植,生机盎然又不失沉静。角落里还放置了几个藤椅,和整体氛围很搭调。 不过装潢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里的店员看上去很少,所以绝对不会出现店员跟着你一路催促的情况。 总而言之,这里不像是一个以卖书盈利为目的的店。这里的整体氛围像是在告诉每一个人,哪怕你什么都不买,在这里消磨一天时光,也绝对不会有店员表现出不耐烦。 赵瑟不禁有点欣喜,她之前常去的那家书店不仅环境较差,离学校和家都太远了,现在总算有了更多的选择。 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她突然又想起了放学前李老师对她说的那些话。 赵瑟很早就习惯了写日记,时刻记录生活,把情绪化整为零,再逐字逐句分析,最后成功疏导。因为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她捕捉下来,记录在纸上,呈现出了另一种面貌。所以她往往会有更多思考,进而就会有更多表达的诉求。 她在初中的时候开始尝试写一些针砭时弊的杂文,发表一些或天真或激进的言论。那些底稿她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一方面是因为那不过是些不成熟的作品,词不达意;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写作是一种太理想化的沟通形式,她不愿意苛求别人的理解。 但是杂文毕竟是要立足于现实,所以表达会有很多限制。后来她渐渐开始尝试写小说,虚构时代,虚构人物,虚构情节。但小说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一个虚构的故事展现的偏偏是最真实的思想。她学会了用虚构的语境表达自己的诉求。 这样一来,哪怕现实生活中有再多的不如意,她都拥有了一个可以暂时避世的理想乡。 李老师提到的那篇在征文比赛中获奖的作品,是她在开学之前写好,投出去的。这么久过去了,一直杳无音信。赵瑟在等待的过程中从一开始的焦灼变成后来的失望,到最后甚至开始自我怀疑。上一周终于接到比赛组委会的通知邮件,她开心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文字对她也不失慷慨。 她没想到这篇文章会被李老师看到,更没想到李老师没有一点嘲讽的意味,而是真心实意地给出了赞许和鼓励。她原本以为李老师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以自命不凡的语气宣布:“你不要写这些没用的东西,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 幸好她不是这样的,这个赵瑟喜欢的语文老师,她让赵瑟觉得一切都值得。 赵瑟站在一楼的正中央向四处张望,这里没有太多的顾客,但一楼的某个区域总是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行色匆匆,赵瑟走过去一看,发现那里果不其然是教辅专区。那块专区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一楼的三分之一,估计书城老板想尽可能地维持书城的整体氛围。但那里的人流量却远远大于其他地方,说不定还是书城的主要经济来源。 这也没办法啊,赵瑟想,说不定自己待会儿也要去买一套数学卷子呢。 二楼是中外文学专区,分散着寥寥几个人,赵瑟拿出自己的钱包,估算了一下减去日常开销之后还能剩多少零花钱,最后选定了四本书——《在漫长的旅途中》,《失物之书》,《刺猬的优雅》和《遣悲怀》。都是她想看很久却迟迟没有买到的书,真没想到,这次居然能凑巧一次买齐。 她对于梧叶书城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越发不想离开,于是她又捧着沉甸甸的一摞书走上了三楼。 三楼是漫画专区,刚迈上楼梯,就看见一张画风怪诞夸张的巨幅海报——那是伊藤润二的作品——赵瑟下意识后退一步。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人就站在那张海报下面翻看着漫画,赵瑟暗暗咂舌,现在小孩子心理素质都这么好吗?哪怕是自己现在这个年纪,看到这种画风都会觉得有点瘆人吧。 这层空间的整体风格和下面两层都不同,更加活泼灵动,还错落摆放了一些作品周边,书架和柜台都要低一些,可能是考虑到漫画读者的平均年龄偏低吧。赵瑟再一次觉得店主是一个很细致的人。 赵瑟平时不怎么爱看漫画,所以只是抱着走马观花的态度在三楼逛了一圈,然后径直下到了一楼准备去结账。 柜台前有两个店员,一位是中年阿姨还有一位像是做兼职的年轻小伙子。中年阿姨的柜台前站了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举着一本绘本询问价格。于是赵瑟走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你好,请帮我算一下价格。” 一直埋着头似乎在查看什么的店员抬起头,微笑着说:“好的。” 近看才发现他比想象中还要更年轻,二十岁左右吧。 他把赵瑟选好的书拿去一本本扫描,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好看。赵瑟又想,他莫非不是兼职?而是有长时间的工作经验? 一旁的阿姨对那个小男孩说:“这一本打折之后二十五。” 小男孩攥着一张面额二十的钱愣了愣。 这边年轻人说:“折后总共九十八,您要不再选一选小文具什么的,满百赠送一张会员卡,以后持会员卡可以折后八折,还能集积分兑换小礼品。” 赵瑟一愣,下意识转过头去看那个小男孩,小男孩也刚好看着她。 你知道的,小孩子的眼睛总是干净又漂亮。 于是她很快做了决定,她稍微俯身,问:“小朋友,你的钱不够吗?我帮你付这本书的钱好不好?” 那小男孩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还有钱。”他扬了扬手里的二十块钱,又说:“我哥哥也很快来接我了,他可以......” 赵瑟想了想,又说:“我刚才在外面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姐姐请你看书,你待会儿请我吃糖葫芦怎么样。” 小男孩又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样“投我以绘本,报之以糖葫芦”的行为很是合理,眼前的姐姐也不像是坏人,就把绘本递了过去,爽朗道:“谢谢姐姐。” 赵瑟把绘本放在柜台上,年轻店员神情柔和地接过,说:“一共一百二十三元,这是您的会员卡,麻烦在这边登记一下会员信息。” 赵瑟接过一个硬皮笔记本,在编号1000的一行表格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赵瑟把绘本递给小男孩,把自己的书装进书包,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年轻店员突然递过来一个小风扇,说“第一千位会员的礼物,请拿好。” 赵瑟有点懵,但是突然收到意外之喜总归是一件好事,于是她开心地接过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同是店员的那位阿姨神情有点吃惊,就像是根本不知道第一千位会员还有礼物这件事似的。 小男孩抱着绘本跟着赵瑟走出了店门。 赵瑟自然没有真的打算让他请自己吃糖葫芦,笑眯眯地说了声再见,小男孩眼见不对,立刻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子,说:“姐姐,糖葫芦还没吃呢!” 他这句话一喊出来,隔了至少五米开外的卖糖葫芦的老大爷闻风而动,迅速推着小车过来了。 小男孩说:“爷爷,麻烦等一等。”又问赵瑟:“姐姐,你要吃山楂的还是水果的?” 赵瑟有点尴尬,这大庭广众的,居然要一个小孩子请自己吃东西......但是看着他一脸恳切地等着自己的回答,一旁的老大爷也等待着,只好迅速回答:“山楂,山楂就好......” 大爷把两串糖葫芦递过来,小男孩把钱递过去,交易完成,老大爷又推着车慢悠悠走远了。但赵瑟心下难安,总觉得老大爷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一般了。 赵瑟吃着糖葫芦,只觉得每一口都是复杂的滋味...... 小男孩随意张望着四周,突然眼神一亮,说:“我哥来找我啦,姐姐再见!” 赵瑟含混不清地回了一句“再见”,然后下意识地朝着他跑远的方向看过去,谁知道这一眼望去就看见—— 他跑到了谢景韫的面前,喊道:“哥哥!” ???为什么?他们俩长得也不像啊! 谢景韫也看到了她,一扬眉,自然地问候道:“赵瑟?真巧啊。”又低头询问他弟弟:“不是说好在里面等我吗?怎么又出来了?” 小男孩没怎么思考就直接回答道:“我出来买糖葫芦请那个姐姐吃。”说着用指了指赵瑟的方向。 赵瑟嘴里含着半颗山楂,毫无防备地听到这么一句话,然后看到了谢景韫转过来的目光。她险些没能拿住手里的糖葫芦。 谢景韫笑了笑,蹲下去,顺势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你怎么认识那个姐姐的?她是我的同学。” “我想买这本书,可是钱不够,姐姐说她帮我付钱,然后我请她吃糖葫芦。” 谢景韫看了赵瑟一眼,对小男孩说:“一串糖葫芦换一本书,你可赚大了啊。” 赵瑟松了一口气。 第24章 24 在这种情况下,赵瑟也不好再站在两米开外的位置,她挪了几步,站到了谢景韫旁边。 正好听见谢景韫说;“小奕,你再进去看会儿书吧,我和这个姐姐说几句话。” 小男孩看上去很听他的话,立刻答应一声跑开了。 然后谢景韫站了起来,赵瑟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平时虽然也和他离的很近,但两人都是坐着的,就很稀疏平常的模样。 现在谢景韫站起来,两人的身高差距就一下子显露出来了,赵瑟不由自主地仰头看他,又立刻把视线移开,有些不知道往哪儿看。如果刻意不看他,会显得很没有礼貌吧,而且冷漠疏远。可是,如果看着他,她一定会忍不住脸红的。 就好像是,离开了校园,暂时脱离了那一层冠冕堂皇的同桌身份,连空气都不一样了。 唉,说到底也只是她心怀鬼胎,人家谢景韫神情姿态都坦然自在得很。 谢景韫说:“小奕是我弟弟,说好让他好好在书店待着的,没想到……竟然还麻烦你帮他付钱,那本书多少钱啊,不如我把钱还给你吧?” 赵瑟忙不迭挥手:“互惠互利的小事而已,再说了,他不也请我吃糖葫芦了吗?” 谢景韫笑了一声:“这个交易怎么看也不对等啊。那个......你很喜欢吃糖葫芦吗?” ......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绕不开“糖葫芦”,这是个什么魔咒吗?永远禁锢了话题。 赵瑟决定今天之内再也不要提起这三个字,她回答道;“还好......一般。” “我再请你吃点别的吧,光吃糖葫芦多腻啊。” 又来了...... “不用啦——”明知道应该礼貌地婉拒,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她停顿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好啊......” 没办法,太难拒绝了。更何况,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全部都占全了啊,试想一下,如果是路边小摊就可以一起边走边吃,就像是在逛街一样,如果是在室内吃东西,那就可以面对面对坐交谈...... 算了打住,越想越不像话了,人家待会儿还要接弟弟呢。慢着,他该不会其实只是想客套一下吧...... 幸好谢景韫及时开口了,终结了她的胡思乱想:“那好,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一条小吃街,我们去那里吧。” 得益于书城的旁边有一座人民公园,有公园的地方必就会有老人小孩,有了消费群体,自然也就建成了小吃街。 赵瑟和谢景韫都还穿着校服,在人群中有些引人注目,甚至还有老人指着他们对自己的孙子说:“一准儿又是逃学的,你可不能和他们学啊。” 赵瑟气闷,为什么哪里都会有这样自作聪明揣测别人的人。不过,即便生气,也没有必要去和那些人据理力争,赵瑟摇摇头,只当做没听到。 谁知道谢景韫突然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放假了!出来逛街真好啊!” 赵瑟意外地看他一眼,谢景韫偏偏头,递了一个眼神给她。 赵瑟猛然福至心灵,同样大声说:“放假怎么还穿校服啊?别人还以为咱们逃课呢!” 谢景韫立刻接道:“穿校服出来玩就是逃课吗?那要是穿个黄袍子出来是不是就是微服出巡啊?” 之前言之凿凿断定他们逃课的那个老大爷,恰好就穿着黄色的大褂。 赵瑟忍住笑,最后一句话完美结束:“有道理啊,没人会那么狭隘吧。” 话音刚落,赵瑟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说:“诶,你怎么那么幼稚啊?” 谢景韫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黄袍子老大爷带着孙子忙不迭走远了,其实......老人说不定耳背,也不知道到底听见没有。 算了,无所谓,就当他听见了,然后羞愧地走远了吧。 谢景韫看着赵瑟说:“你还说我幼稚?刚才是谁配合我来着?” 赵瑟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之后发现自己笑得脸都红了,于是拿两只手在两颊旁不住扇风,试图让脸颊赶快降温。 谢景韫站在一旁,看着她种种动作,便想当然地以为她很热。恰好他一转眼就看见一家冷饮店,于是他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喝点东西?” 两人走进冷饮店,只觉得店里面异常空阔,不过想来也是,这种店的主要消费群体是学生,而现在这个时间段,估计没有多少学生是自由的。 赵瑟只要了一杯简单的柠檬水,而谢景韫本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想喝,所以他也跟着她随意要了一杯柠檬水。 店员有些抱歉地说:“我们的榨汁机出了点状况,可能会耽搁一点时间,你们介意吗?” 赵瑟摇了摇头,谢景韫说:“没关系的。” 店员又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去工作台捣鼓榨汁机去了。 等待的时候如果一直相对无言,那的确是挺尴尬的,于是赵瑟便四处张望着,一副认真欣赏店内装潢的样子,事实上她正盘算着接下来该聊些什么。 不过,倒真让她看到了一点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赵瑟快步走近一处吧台,从上面拿来两个厚厚的硬皮本子。翻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两本涂鸦本,前半部分差不多都被写满了,大多数是一些愿望寄语,还有一些直白的“XXX我喜欢你”,最好玩儿的是角落里时不时出现的火柴人,各种内容各种笔迹各种口吻,一页页翻过去,妙趣横生。 谢景韫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两支笔,伸到她面前:“你要写吗?” 赵瑟下意识地接过笔,迟疑道:“我能写什么呢......” “想写什么写什么呗。”谢景韫重新翻到新的一页,摆在她的面前:“看,你有这么大一片舞台。” 赵瑟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话,竟然感觉眼眶一酸,就这么一件小事,怎么能说得那么诗意又那么浪漫呢? 她想了想,在上面写上“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如果可以,她将永远向往着绚烂的一生。 谢景韫站在一旁歪着头看着她写,很认真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过本子,在她那句话的下方慢腾腾地写下“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这正是刚才那句诗的下文。 赵瑟看着他写下这一句话,心里大受震动,她愣愣地想:伯牙和子期,能不能允许我暂时觍颜借用一下你们的故事,我可不可以,把这一刻也叫做“高山流水”? 谢景韫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的英语还是不好,幸好对这首诗印象深刻。”又补充道:“真巧啊。” 赵瑟也忍不住感叹:“是啊,真巧。”说着她突然取下背上的书包,在里面翻找起来,不一会儿找出了她的手机,作势要把他们俩写的那一页给拍下来。 谢景韫弄清楚她的意图之后,突然说:“如果你是要拍照留念的话,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赵瑟动作一停。 “倒不如我们都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样更有纪念意义吧。” 赵瑟眼前一亮,立刻响应:“好啊!”要知道,签名这个动作可是具有不一般的仪式感。 谢景韫当即重新拿起了笔:“那我先写吧。”他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飞扬隽秀。 赵瑟忍不住说:“不如......你也帮忙把我的名字一块儿写了吧,你的字比我好看多了。”她这并不是客套话,虽然赵瑟平日里觉得自己的字也还不错,但是刚才那两句英文排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简直就是小学生字体。 谢景韫也没推辞,在他的名字旁写下“赵瑟”两个字。 赵瑟装作梳理头发的样子,掩住半边脸颊,偷偷笑了笑。 写好之后,谢景韫帮忙把翘起来的边边角角压下去,方便赵瑟拍照。那一篇字迹就这样在镜头里定格。赵瑟觉得这感觉奇妙不已,自己好像也拥有了一个可以珍藏的秘密。哪怕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她愿意永远珍视。 店员端来了柠檬水,问道;“请问要打包还是现在喝?” 赵瑟提议说:“不如我们拿着,去外面逛逛?” 谢景韫没什么异议,点点头对店员说:“那就麻烦打包一下吧。” 赵瑟发现,谢景韫似乎真的很照顾别人的感受,就拿今天来说吧,他几乎都没有反驳过她的意见。 真的是,细致又礼貌。 “谢景韫,你学过书法吗?”走出店门之后赵瑟忍不住问道。 “学过,但也仅仅是学过而已,丢下好多年了。” 赵瑟认为他太过自谦:“但是你写字还是很好看啊。” 谢景韫摇了摇头,说:“要是让颜老师看见我现在的字,肯定要生气。”他顿了顿说:“噢,颜老师就是我的书法启蒙老师,我跟着他学了五年。” “是颜清老师吗?”赵瑟试探性地问道。 谢景韫有点惊讶:“颜老师现在已经这么出名了?” 赵瑟笑了笑,说:“上次我在澄怀堂的走廊上看见了颜老师的一幅字。我对书法一窍不通,但当时还是忍不住看了很久。” “颜老师的字的确很引人瞩目。”谢景韫提起他的书法老师,总带有一种自豪,可见是真的很倾佩这位老师了。他又补充道:“居然是这样看到的,那还真是巧。” 赵瑟暗暗点头,是啊,说真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特别有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提到的那首英文诗是诗人Dylan Thomas的代表作“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另,忍不住吐槽一下小赵同学,冷静一点好吗!(恨铁不成钢) 第25章 25 一个小时之后,赵瑟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平日里拥挤不堪的公交车居然有不少空位,赵瑟心满意足地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上,惬意地叹一口气,只觉得今天一整天的运气都很好。 她打开书包,整理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周末的时候赵瑟一般都不会带作业回家,所以书包里没有课本也没有试卷,现在里面除了刚买的那几本书,还有两小盒饼干。赵瑟看着那些饼干,心情复杂。 在她和谢景韫走出冷饮店之后不久,谢景韫接到了一个电话。根据他的语气口吻,赵瑟推测电话那头是他的某一位长辈,但和他并不亲近。 谢景韫挂电话之后有点抱歉地对她说:“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我得尽快把小奕带回家。今天可能没办法请你吃东西了。” 赵瑟自然是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赶紧去吧。” 之后谢景韫径直去梧叶书城接弟弟,恰好和赵瑟回家的路是同一方向,于是两人又同行了一段路。 如果赵瑟早知道那之后小奕要去旁边的超市买零食,并且不由分说地让她带走两盒饼干的话,她一定会忍痛放弃和谢景韫多走一段路的机会。 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说呢?像是她死乞白赖跟着人家一路,就为了蹭吃蹭喝...... 虽说这其间有很多因素,但单单从结果来看,这么描述完全没有错处。 赵瑟拿着两盒饼干,非常无奈。 从这一点倒是能够看出小奕和谢景韫的相像之处了,两个人都不肯占别人的便宜,一定要给予多出回报才能够安心。 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 不过赵瑟总觉得谢景韫对小奕的态度有些微妙,有足够的纵容,但是少了一点亲昵,这就显得有点生疏。 赵瑟是独生子女,其实也没有资格评判别人对待兄弟姐妹的态度,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赵瑟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想想也是,赵父还没有下班,而赵母可能又去哪里和姐妹们打发时间去了。 赵瑟从冰箱里找出几盘剩菜,稍微加热之后摆上桌,勉强填了填肚子。 她把用过的碗筷放进洗碗池,水龙头一打开,水声哗啦啦传出,在狭小厨房里竟然有了回响。 之后赵瑟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忽然间就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在学校里,那样纯粹的环境之下,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无所事事的状态,反正有做不完的题,随便抽出一张试卷,填满它就好了。那个时候甚至还会埋怨环境太嘈杂,同学说话声音太大云云。 但是一旦到了家里,空空荡荡的,彻底安静了下来,赵瑟忽然又有点怀念那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至少听起来不会太孤独。 人一旦陷入消极情绪里,就会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倦怠,她连新买的书都不想看了。 孟今住的小区离赵瑟家就只隔了一条街,可是今早孟今发短信告诉她,这个周末她不回家。 赵瑟接到短信之后半天没有回复。 孟今现在真的是,抓紧一切时间要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为此不惜向父母撒谎说她们班周末组织补课,赵瑟也要帮着圆谎,告诉父母:“嗯,对啊,他们五班学习任务重,这也没办法嘛。” 然后这句话再由赵瑟父母转述给孟今的父母,后者才打消了怀疑,没有想着去询问老师。 其实这是多蹩脚的谎话啊,但凡孟今的父母多一点点疑心,立刻就能戳破它。 孟今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行事也越来越出格,赵瑟非常忧心。 赵瑟也曾经委婉地劝阻过孟今,让她不要耗费太多心力和时间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孟今再三表示她一定不会影响学习,赵瑟这才作罢。 而且,劝说的次数多了,孟今难免有点不耐烦,甚至两人之间都有了些嫌隙。 赵瑟一直都弄不清楚,友情和爱情之间的界限究竟该如何定义呢?同样都是喜欢一个人,如何断定自己怀揣的那份感情是爱情还是友情呢?肯定不是性别的关系,不然同性恋人们如何判断呢?也不可能是因为性欲吧,那也太......原始了。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独占欲和包容程度吧,爱情会让人有归属感,所以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是,难道就因为这样,爱情就一定比友情高一等吗? 赵瑟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哪怕是有了恋人也不会冷落朋友的,否则朋友得多伤心啊。 想到这里,赵瑟使劲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你是空想家啊。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玄关处传来咔嚓一声落锁的声音,然后有高跟鞋咯噔落地的声音,那是赵瑟妈妈回来了。 赵瑟匆匆迎到客厅,见到闻声而来的她,赵母的表情竟然有点惊讶:“这么快又周五啦?” 赵母把手里鼓鼓囊囊的一堆东西放在了鞋柜上,说:“今天晚上你大伯请我和你爸去吃饭,所以我回来得有点晚。你爸现在还在他们家打牌呢。对了,你吃饭没有?” 赵瑟还没有吃晚饭,但她说:“我煮了点面吃。” 赵母随意点点头,指着那一堆东西说:“那你要不要再吃点,那些是你大伯母让我带回来的东西。” 赵瑟闻言去掀开袋子看了看,发现里面装的都是香肠腊肉一类的腌制品,于是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现在估计吃不下。” 赵母一边拿出拖鞋一边说说:“那你把那些东西放进冰箱吧。”又数落道:“你说说你,回来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早知道就叫上你一起去你大伯家......” 话没说完,就突然中断了。 赵瑟点点头,说:“嗯。”转身回到了房间。大伯一家,怎么可能会欢迎自己呢?这是家里人都清楚的事。 赵瑟斜靠在书桌旁,伸手拆开一盒饼干,心想:幸亏还有你。 即便是周末,赵瑟也不喜欢睡懒觉。这个周六,她七点半起床和父母一起吃早饭。 吃过早饭后,赵母破天荒地表示要带赵瑟去逛街。 赵瑟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她上午的时间已经有安排了,但听到赵母接着说:“你爷爷下个月办寿,你也是要去的,没点像样的衣服怎么行。” “……那好吧,我先去收拾一下。” 赵母跟着走进了她的房间,信手打开她的衣柜翻拣了一圈,忍不住说:“你这儿就没有明艳点的衣服吗?年纪轻轻的,穿得那么寡淡,显老气。” 赵瑟说:“妈,我平时在学校都穿校服的,再说了,我这衣服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母女两人意见相悖,最终也没有达成共识,赵瑟随意找了套衣服穿好。 赵母皱眉看着她,最后摇摇头:“算了算了,反正是出去买衣服的。” 走在街上时,母女两人保持着半个肩膀的距离,半天都没什么话说。 一开始,赵母翻来覆去地问了几遍成绩如何,老师如何,学习进度如何,赵瑟也一一回复。 赵瑟觉得这些问题都说过很多遍,实在是没有重复的必要。但仔细想想,母女两人似乎也没有其他共同话题,那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于是把这些话说完之后就静默下来。 逛过好几家店都没有挑到合适的衣服,两人又转去了另一条街,赵瑟有点心力交瘁。 赵母看见她颓靡的样子,感叹道:“你这孩子吧,平时话不多,又不和我们亲近。你是没看见你小黎姐姐和你小姨有多亲,平时走在一起都和好姐妹一样,你……唉。” 赵瑟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到又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亮起,赵瑟上前一步,顺势挽住赵母的手,说:“妈,慢点。” 赵母也顺势拍拍她的手,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 到了马路对面,赵瑟特地把母亲让到内侧,自己走在靠近主街道的那一边。 又安静地走了一段时间,赵瑟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回头,感觉到一阵风从迅速自己身边刮过,把她耳边碎发撩到了眼前。 赵瑟拂开头发,看到谢景韫骑着一辆山地车飞快从她身边驰过。见她回头,谢景韫双手脱把,笑着冲她招了招手。然后又迅速转过身子。 赵瑟只来得及同样朝他挥了挥手,就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一个岔路口。 刚才的那一瞬间,赵瑟下意识的表情十分生动灿烂。此刻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就听见赵母在一旁问道:“刚才那人是谁啊?” 赵瑟一愣,想了想谨慎回道:“同学而已。” “你们班的吗?怎么骑车是那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好学生啊。” “妈,”赵瑟喊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补充道:“我经常向他请教数学题。” “成绩好啊……”赵母点了点头:“那你可得跟人家好好学学。” 赵瑟又看了一眼谢景韫消失的街口,他刚才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说实话没太看清,可他那么自由轻快,本人就像是一阵风一样。他的头发好像也长长了一点,像某棵古树长出的新叶,青春且未来可期。 相较之下……赵瑟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素净的蓝色卫衣和黑色牛仔裤,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次偶遇,赵瑟一定会听话,换一身更好看的衣服再出来。 于是,在之后的逛街过程中,赵母总有一种感觉——赵瑟对于挑选衣服这件事变得格外积极了。 第26章 26 星期天下午返校的时候,赵瑟穿上了新买的一件水蓝色长裙,她先去了一趟教室,可惜没见到谢景韫。倒是郑禹看到她眼前一亮,直言道:“赵瑟,你这身衣服真好看啊。” 穿上新衣服当然是渴望得到夸奖的,但是怎么会有这么直白又质朴的夸奖呢?还是来自异性。 赵瑟赧然笑了笑,再一次觉得,郑禹同学真的是个神奇的存在,宛如闺蜜般的傻大个。 晚自习的时间快到了,最终还是没有在恰好的时间等到谢景韫,赵瑟只好匆匆回到宿舍换回校服,毕竟班主任马上就要到教室了。 等她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倒是看见谢景韫端坐在他的座位上。 赵瑟无言地叹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谢景韫见是她,笑了笑,竟然带了点得意:“你居然比我还要来得晚。” 赵瑟露出一个无比复杂的微笑:“那你继续保持,再接再厉吧。” 四月底,迎来了一场月考。 教学楼旁种的是梧桐树,繁盛茂密,时不时有枝桠伸到窗边,和赵瑟打个招呼。 赵瑟撑着头看着窗外问:“晓谛呀,你确定是这周星期三开始考试吗?” 尚晓谛忙着整理桌子,头也没回:“是啊,到周四考完,学校一定会在周六出成绩,然后再放五一假。当了这么多年学生,这点套路你还没弄明白吗?” “一定要在放假前把成绩统计出来吗?能不能好好放个假。”赵瑟无奈道。 “五一一共就放三天,更何况这周六还要读书,可不就和没放假一样吗?看开点啊。” “看不开啊......还有,你这真是别样的安慰啊。”赵瑟叹气。 话是这样说,赵瑟还是找出一张纸,在上面列下复习的大纲。 过了一会儿尚晓谛回头:“我好饿啊,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吃的?” 赵瑟从桌肚里扒拉出一个热狗递给她,问:“你没吃早饭吗?” “唉,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尚晓谛接过:“谢啦,下回请你吃。不对......我不会是抢了你的早饭吧?” 赵瑟摇摇头:“你就安心吃吧,我已经吃过了,这是谢景韫带给我的。” 尚晓谛停下动作,笑道:“哦?他为什么给你带吃的啊?” 赵瑟转了转眼睛,随口胡诌道:“没办法啊,他打赌打输了。” “你们打什么赌?”尚晓谛狐疑道。 赵瑟正在想该怎么编,谢景韫走了过来,顺口接道:“我说五一放七天,她说放三天,就这样。” 尚晓谛还是不信:“你们什么时候打的赌啊,我怎么不知道?” 谢景韫笑了笑:“就现在。你不正在听吗?” 尚晓谛无言,只是诡秘地看了赵瑟一眼。 赵瑟觉得谢景韫和自己越来越有默契了,但这种默契总是体现在奇怪的地方。比如说刚才的信口胡说,就像是双口相声,一个捧哏,一个逗哏。 那么谢景韫究竟为什么要给赵瑟带早饭呢,按他的说法,这是一个月前说好的。就因为赵瑟对于他的小团体行动——那场疑似打群架的所谓活动——保密。 虽然赵瑟早已经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这样一来,赵瑟难免会生出很多遐想与绮思,可谢景韫非常坦然,坦然得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如下台词—— “我把她当好哥们儿一样看待。” “我只拿她当妹妹。” 赵瑟想到这里,一面胆寒一面牙酸,同时对自己匮乏的想象力感到羞惭。 这次月考和开学考试相比起来要正式得多,按照上一次考试成绩的年级总排名划分了考场,考试时间也是整整两天,没有被压缩。 周二下午,考场与各人的考号公布,赵瑟在第三考场,按照一个考场四十人来算,她的年级排名该是一百名左右。 尚晓谛被分到了第一考场。 赵瑟陡然感到了压力,在班级排名里的小小差距被放大,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实力差距。 很巧,第三考场设在五班的教室,于是课间赵瑟就打着看考场的旗号去找了孟今。 孟今整个人看上去精神饱满,一副喜难自禁的模样。她自顾自沉浸在幸福里,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到赵瑟的小情绪。 赵瑟一站到五班的教室门口,孟今立刻飞奔出来揽住她,笑嘻嘻地说:“嗳,你怎么来啦!” 看着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赵瑟感觉自己生气也是白搭,索性也不再别扭,笑了笑:“你舍不得主动来看看我,我只好下来找你了啊。”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哪怕是好友,也没有权利过多干涉别人的生活。 赵瑟用这个理由勉强说服了自己。 正准备回三楼的时候,突然心念一转,又退了回去,想路过四班,看看刘殊在干嘛。 哼,她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好在哪里? 她走近四班教室的时候放慢脚步,若无其事地在门口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到刘殊。 谁知道,刘殊没看见,倒是看见了另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个在澄怀堂遇到的白T恤男生。 赵瑟其实对人的长相不太敏锐,要想记住一个人的样貌,往往需要多次接触。 而之所以她能认出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能很大原因是他有一张辨识度极高的脸。 他的五官很漂亮,“漂亮”这个词似乎很少被用来形容男生的长相,但他的面孔用“漂亮”来形容是最贴切不过了。 即便这样,他也并不是女相,没有矫揉造作的仪态。 赵瑟绞尽脑汁想要形容出他的外貌,最终想到一个人——慕容复。和《天龙八部》里的人设无关,单单从外形来讲,他就像是那种隽秀的世家公子一样。 赵瑟认出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依旧穿着白T恤。 …… 赵瑟站在门口想了想,觉得没有刻意结识的必要,所以决定打道回府了。 一转头差点撞上一个人,赵瑟猛地往后一退,一脚踩在门槛上,啪的一声。引得教室里的人纷纷伸头张望。 赵瑟抬头一看,顿时觉得人生无常了。她只想偷偷观察一下“情敌”的动向,可没想过和对方正面撞上,还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境里。 刘殊显然也没料到会是她,同时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迟疑地开口:“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啊,好借口! “嗯,我想去五班找孟今来着,一不留神跑隔壁来了。”赵瑟故作镇定,挥了挥手:“那我走了,再见……” 因为这个谎言,赵瑟不得已又走向了五班的位置,路过拐角的时候趁机回头看了看,幸好,刘殊已经回教室了。 刘殊走进四班教室,刚回到自己座位,沈白就跟了过去,妆似无意地问道:“大刘,你怎么认识她的?” “谁?”刘殊一脸困惑。 “赵瑟啊。” “……说来话长”刘殊反问道:“你呢,怎么知道人家名字?” 沈白扬了扬眉毛:“青梅竹马呀,怎么能不知道名字。” 周三上午九点开始第一堂考试,学校大发慈悲暂时取消了早读,于是赵瑟心态极佳,悠哉悠哉地吃过一碗米线,在考前十五分钟才踏进考场。 事实证明,真的不能太放松,生活总有各有的意料之外。赵瑟刚换了一根新笔芯,本着轻装上阵的原则,没有带备用的笔。谁知道写着写着,这唯一的一支笔突然就不出墨了。 赵瑟正准备开始写作文,腹稿已经打好,只待填满方格纸就行。谁知道这关键时刻出了状况,她的思维一下子被打断。 为了尽可能地抓住残存的记忆,她四处张望,试图就近借一支笔,越快越好。 离她最近的是后桌,她回头小声道:“诶同学。”对方不耐烦地皱眉,把桌子往后挪了一点。 赵瑟一噎,觉得不可理喻。顺势扫了一眼她的试卷,一片空白的作文区域……算了,难怪。 赵瑟想了想,笔还是得借啊,于是伸手去够前面同学的椅子。 突然传来啪嗒一声,一支笔掉在了她的脚边。 赵瑟一愣,这个轨迹……是从后面来的啊。 她回头一看,刚才那位同学仍是在焦虑的同时岿然不动,倒是再往后的座位上伸出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样看来,的确是借给她的不假。赵瑟来不及多想,赶紧抓住残存的思路继续往下写。 考试即将结束的提醒响起,终于唤醒了一直守在门口打瞌睡的监考老师。他精神一振,但神色还有点恍惚。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像模像样地在考场里绕了一圈。 这也多亏是这个考场的学生成绩比较好,自觉性强。否则这考场纪律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赵瑟此时已经写完试卷很久了,百无聊赖之下她开始仔细研究起那只古道热肠的笔。 笔身纯黑,金属质感,入手有点沉,是一支仿的很像钢笔的中性笔。 质量应该不错,毕竟扔过来的距离不短,速度也快,冲量应该挺大,对笔是会造成一定伤害的,但写起来还是挺顺滑。 仔细一看,笔帽上有一小块金属脱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给砸的。 第27章 27 十一点半,考试结束。 监考老师迅速收齐试卷,抱着那厚厚一摞,如释重负地走出了教室。 赵瑟也替他松了一口气。 赵瑟拿起那只笔,离开座位,准备去找笔主人。 转过头来却看见了——“慕容复”同学? 绝对是他,那么漂亮的一张面孔不可能记错。 现在这个时间点,去食堂抢午饭最合适不过。于是很快,教室里的人都离开了。 虽然按照种种迹象来看,已经能够确认“慕容复”就是笔主人,赵瑟还是先问了一句:“同学,请问这是你的笔吗?” 沈白点点头:“啊,是我的。” “谢谢你。”赵瑟正准备把笔递给他,又突然缩回手:“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掉在地上好像把它给摔坏了。”说着用手指着那一小块被刮花的地方。 “那里啊,它一直都那样,没关系的。” “这样……” 可是看上去不像是磨损很久的。 赵瑟收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考场,后知后觉地发现,“慕容复”同学和自己同时出了教室。 她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他不会是特意等着自己吧。 此时楼道空阔,只有他们两个人,赵瑟借着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暗暗摇了摇头。 这时候沈白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赵瑟下意识往旁边一闪。 沈白有点郁闷,他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沈白啊。” 赵瑟非常莫名:“……谁?” “沈白啊。” 赵瑟越来越糊涂,她在脑海里搜索一圈,觉得自己认识的人中并没有叫做“沈白”的,她猜测道:“是不是你认错人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白非常无奈:“赵瑟嘛,怎么可能记错。我们是小学同学啊,你……” 赵瑟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你啊……”但事实上,她还是没能想起来。 沈白松了一口气:“你可算是想起来了,我就说不至于吧,虽然好多年没联系,但怎么着也不该把我忘了啊。” 赵瑟莫名其妙地被迫进入了一个“旧友重逢”的情境中,暂时还有点难以适从,于是决定抛开这个话题。 她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把笔丢给我的?” 沈白说:“我看见你朝后桌说话来着,考试期间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说话,你又不可能作弊,当然是借东西。”顿了顿,又继续说:“语文考试不用涂机读卡,那就不是借2B铅笔或者橡皮,就只剩下中性笔一种可能了。” 赵瑟忍不住赞叹:“厉害啊。” 不一会儿两人就一起就走到了食堂附近,赵瑟正准备先走一步。 谁知道沈白先她一步开口:“你打算吃什么啊?” 赵瑟谨慎地看着他:“盖浇饭。” 果不其然,沈白说:“巧了,我也想去吃盖浇饭,我们一起吧。” 赵瑟心情复杂,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算了,一起就一起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他们两人一起排队买饭的时候,恰好被刘殊看见了,他诧异地看过来,顺便寒暄了两句,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笑着走了。 赵瑟眼神跟着他的背影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了孟今。 沈白人如其名,活像个傻白甜,始终挂着一张乐呵呵的脸,在吃饭过程中不停地试图挑起话题,赵瑟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同时纳闷,自己有这么话唠的朋友吗?如果有,那一定是印象深刻啊。 既然他自称是小学同学,找个机会问问孟今好了,看看她记不记得。 考试期间,食堂阿姨手抖的毛病不像平时那么严重,一份盖浇饭分量十足,不再是土豆烧洋芋,而是货真价实的土豆烧牛肉。 可惜,餐桌对面杵了一个状似熟人实则陌生的“老同学”,赵瑟真是食不知味。 飞快地解决掉午饭,她干脆利落地和沈白说了再见。 考虑到下午在考场上又会遇到沈白,赵瑟趁着午休时间跑到了孟今的宿舍。 孟今刚洗了头,正在用干毛巾擦头发,见她来了,手上没停,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宿舍里的另外三个人闻声也向门口望去。 赵瑟见状忙把孟今拽了出去。 “怎么啦?有事和我说?”孟今跟着到了走廊。 “你头发擦干没有啊,不要到时候又头痛。”赵瑟忍不住说。 “差不多了吧,待会儿再去阳台晒晒太阳就好了……”孟今捻起一缕头发搓了搓,又问道:“等等,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赵瑟一愣,这才又想起来的目的,她斟酌着语气:“你还记得我们的小学同学吗?” 孟今想了想:“大致有点印象吧,但有些人可能记不清了,怎么了,你是想找人吗?” “那你记得一个叫沈白的人吗?” “沈白……好像有点印象,但那时候我们都喊外号的吧,大名可能对不上人。” “那,你再想想?” 孟今依言仔细想起来。 可惜,十五分钟过去之后,还是没能想起来。 孟今不得已说道:“算了,你先回去吧,我要是想起来了直接发短信给你。” 再接到孟今的短信,已经是下午的数学考试结束了,赵瑟偷偷在书包里把关机的手机重新打开,机身一阵震动,提醒有一条未读消息。 点开一看——“我想起来了!沈白不就是你二年级的同桌吗,可惜他读了一年就转走了。噢对了,那个时候他胆子特别小,老师总是让你照顾他,你还有印象吗?” 赵瑟此时已经走出了考场,读完短信之后,不由得回头望去,看见沈白正准备往外走。赵瑟赶紧一个闪身躲在了墙后面。 小学时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但在这条短信的提醒下,赵瑟还是有了些模糊的印象,却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的人和记忆中那个可怜又爱哭的小男孩重合起来。 当真是时光荏苒,旧相识都变成了个完全陌生的模样。 赵瑟看见他走出考场之后直接到了隔壁教室——原来他是四班的。 不过要仔细论起来,自己和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情谊,年纪小也不记事,对于一个相处时间短暂的同桌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现在也很难想起那时候的情景。 现在却不一样了,整天瞎琢磨那些飘忽不定的情绪。 晚自习依旧准时开始,只不过由于第二天还要接着考试,桌子被拉得很开,保持着考场应有的状态没有复原。于是每个人都是单人单桌,分散在各个地方。 赵瑟孤零零杵在角落里,落了个彻底的清净。 她的视线总会偷偷往右边瞟,看见谢景韫难得认真地在草稿本上演算着什么。 估计是在核对下午刚考完的数学吧。 数学课代表经不住同学们的撺掇,考试结束不久就去找数学老师要来了正确答案。然后把正确答案用投影仪展示在了幕布上,供全班核对。 大环境是如此,赵瑟也没办法,也只好提前估算好了自己的成绩。 大概在一百一十分左右吧,对她而言,数学总是不会有什么惊喜。 至于说为什么没有核对语文成绩,班上可没有人敢主动去李老师办公室,哪怕是有着“拿语文试卷的正确答案”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 她核对完答案就把数学试卷给抛开了,找出了一本闲书来看,考试期间赵瑟总是对自己很纵容,打着抚慰自己的旗号不务正业。 但谢景韫就不止于核对答案了,他不在意自己做对的题,只重视自己做错的题。他总是赶在老师评讲试卷之前,就自己弄清楚错误的原因。 所以说,这才是学好数学的正确方法吗? 闭目塞听,试图蒙混过关是没办法提高水平的。 赵瑟羞愧地重新拿出自己的卷子。 选择题错了两道,有一题是由于计算错误,而另一道——也就是最后一道选择题——却是完全没有头绪。 看上去挺复杂的,解答起来一定需要不少时间吧,但换个思路,讲解也需要不少时间吧。 这样一来,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之后,就可以以“请教问题”之名去和他说话了,好主意。 其实认真说起来,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由于自尊心作祟,赵瑟总觉得不会做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所以她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谢景韫解题的方法,顶多就是把他的试卷借来,然后自个儿揣摩。 但后来她发现,她不去问他题,自有大把的人赶来问他,既然如此,自己拥有如此便利的地理位置,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更何况,这一道选择题的确有一定难度,不会做也不算丢人。 经过这一番心里建设,下课铃一响,赵瑟就拿起试卷迈开了脚步。 第28章 28 谁知道就这样还有人先她一步,从前排飞快赶来的是郑禹同学,他不但抢占了谢景韫桌子旁的位置,顺带还利用体型优势,挡住了赵瑟的全部视野——这下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了。 一心求知的郑禹自然不会得知赵瑟的心理活动,他直接就问道:“谢景韫,你知道这道题怎么做吗?” 赵瑟慢慢把头扭过去看见他问的是第四道填空题——那道题她也做错了。 “你看,P点是三角形ABC所在平面外的一点,且PA、PB、PC两两垂直,这说明什么?” “……” 谢景韫无言地看着郑禹,继续说:“这说明P点是三角形的垂心。” 郑禹接话道:“啊对,想起来了,这是高线交点。” “对,弄清楚这一点接下来就好办了,为了方便理解,我先画个示意图……” 画着画着,谢景韫突然停下了笔:“不对,这题有问题。” “什么?”郑禹一头雾水,赵瑟也有点发愣。 谢景韫俨然已经忘记了郑禹的存在,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在草稿纸上推算起来,低声道:“这样也能算出来,可是计算过程太复杂,我就说吧,填空题不该是这个难度,除非P点……” 说着他蹭的一下站起来,直接离开了教室。 留下郑禹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瑟走过去,拿起他的试卷仔细看了一遍——选择填空题全对,后面大题没看到他的解题过程,但光从答案看来也几乎没有错误。 赵瑟暗忖,他这次数学总分能上一百四吗? 郑禹见她过来,自然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没什么进步,但还算凑合。 “可别谦虚啊,我觉得这次的题难度都不大,你肯定考得很好。” “这才考完两门,你也断言太早了吧。” “也是,明天上午考理综,我理综还没复习……” 谢景韫又回到了教室,他没有先回座位,而是径直去找了数学课代表。只见他说了些什么,数学课代表点点头,走到讲台上宣布:“第四道填空题的已知条件有问题,答案暂时不确定,大家先不用管。” “什么意思?这是道错题?那还算分吗?” “哪儿有问题啊,我觉得没错啊……” 大家看法各异,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郑禹又去找了谢景韫:“你刚刚是去找数学老师了吗?” “嗯,刘老师也同意我的看法,P点设置有问题,只有P点设置成三角形的外心,这道题才好解。” “不是,这题你也做出来了啊。”郑禹指着他的试卷。 “但花的时间太长了,这不合理。”谢景韫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不过最终结果怎么样还要等数学组的老师一起讨论,将错就错也说不定。” “哦哦。”郑禹点头:“你能不能把卷子借给我,我想对照一下后面的大题。” 谢景韫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这上面也没有解题过程啊。”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我待会儿把主要过程罗列一下,下课再给你。” “太感谢了!”郑禹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可是他刚一走,上课铃就响了,赵瑟无言,只好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问题计划宣告失败。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他,数学卷子这种东西,赵瑟是真的不想再多看一眼。 更何况明天还有理综等待着自己呢,行行重行行,道路阻且长。 一想到这里,闲书也看不下去了,她翻出以前的理综试卷来看。一张张翻过去,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会做,但真要开始考试,还是会摸不着头脑。 半个多小时过去,谢景韫写好了所有大题的基本思路,把试卷丢开,开始转笔玩。 一整天没有和他有任何交流,赵瑟终究是意难平,尽管她像模像样地摆出了一副专心复习的样子,心思却一直乱飘。 此时她看准机会,小声喊了一声:“谢景韫!” 谢景韫像是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他诧异地问:“怎么?” “能把你的卷子借给我看看吗?” “这个?”他拿起来扬了扬,见她点头,顺手就递给了她:“你直接拿就行了啊。” 赵瑟忙不迭接过,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不对,下课后你不是要借给郑禹吗?”她赶紧作势拿出草稿纸之类的东西:“我快点看好了。” “没事,你先看吧,不着急。” 其实对于赵瑟来讲,看不看试卷真的无所谓,她的主要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 但谢景韫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误以为赵瑟对于数学真有莫大的热情。 下课之后,郑禹依旧飞快赶来询问:“谢景韫,你那个,数学卷子改好了吧。” 谢景韫摇头:“我有几个点还没有想通,可能要把试卷带回家去,明天再给你吧。” 郑禹有点不甘心地问道:“那你改多少算多少吧,能先借给我看看吗?” 谢景韫还是摇头:“不好吧,半成品怎么拿的出手。” 他神情严肃,语气也一本正经,理由也像模像样,郑禹也只好作罢,恋恋不舍道:“那你明天一定别忘了借给我啊。” 这才是真正想要学好数学的人吧,赵瑟有点愧疚,但也只愧疚了一瞬,很快就只顾着偷乐了,这就是近水楼台的好处对不对? 走读的同学差不多都已经收拾东西离开教室了,但经过刚刚那么一耽搁,谢景韫没有来得及走,现在已经有两个男生在门口等他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听见他们的催促,谢景韫飞快离开座位,走出了教室。 他连书包都没带,也不知道郑禹怎么就会相信他要把试卷带回去的鬼话…… 现在离上课时间还有五分钟,于是赵瑟也跟着出了教室,她去一趟洗手间,顺便可以跟着谢景韫走一段。 原本是相安无事的,赵瑟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隔了大概有五六米的样子。 眼看谢景韫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楼道口,正准备下楼,突然出来一个人把他给拦住了,一个隔壁班的女生。 谢景韫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和他一起走的两个男生倒先笑了起来,他们一边笑一边把谢景韫往那个女生身边推,那女生也不躲,谢景韫奋力把两个男生推开,这才和女生恢复到了正常距离。 赵瑟不由自主走近了几步,发现那个女生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是了,运动会时送水的也是她。 赵瑟不敢走得太近,所以也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光从无声画面来看,那个女生脸上始终带着笑,说话的时候肢体语言丰富,身体不自觉前倾,是一种很雀跃的状态。而谢景韫神情淡淡的,但也不会过分冷淡,还是很温和的样子。他单手搭在楼梯扶手上,身体斜斜靠着,时不时点点头,应和两声。 拜托,你要是想要表现出拒绝,就不要再站得那么好看了行吗!赵瑟在心里哀叹一声。 这时候走廊的人流量还是挺大的,准备回家的学生慢悠悠地晃荡,楼梯也不断有人往下走。那个女生偏偏就能做到旁若无人,她丝毫不在意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依旧很开心地说着什么。就凭这一点来看,赵瑟有些佩服她。 谢景韫开始抬手看表——对于他而言,这已经是能最大程度表现出敷衍的动作了——又扫了一眼楼下,似乎正犹豫着结束这段对话。 幸好,结束的理由不用他发愁了,一串上课铃声解救了他,他抱歉地笑了笑,转身走下了楼梯。 那个女生怅然若失地站了片刻,才慢慢走回教室。 其实她也清楚吧,谁对谁抱着怎样的态度和感情倾向,一个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赵瑟也慢慢往教室走,这第三节晚自习吧,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老师在,纪律的管束主要就是靠着班委们,大家普遍都比较自觉,所以管束会稍微松散一点,哪怕迟一点回教室也是没问题的。 赵瑟还遇见了正从四楼往下走的尚晓谛,后者一愣,根据她所在的地理位置,笑嘻嘻地下了结论:“哎呀,你在这儿十八相送呢。” 赵瑟白她一眼,反击道:“你呢,鹊桥相会去了?” 这蹩脚的回应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仅仅是为了在气势上不输给对方,但尚晓谛的表情却猛然一变,诡异非常。 赵瑟一挑眉,心想:“不是吧。”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揽着尚晓谛的肩膀往教室走:“走快点吧,副班长大人,以身作则啊。” 尚晓谛笑着看了她一眼,反手拉过她,飞快跑向教室的方向。 教室里静悄悄的,偶尔会有窃窃私语响起。放眼望去都是乌发红颜,青春洋溢的好年纪,在这些鲜妍的面孔之下,不知道会有多少心事。 第29章 29 理综考试听起来是挺唬人的,但其实还好,毕竟时间非常急迫,在考试期间时刻都是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哪怕遇见难题也匀不出时间来发愁。 但是,如果说考试是一大杀器,那么理综在伤害值这一方面一定能拔得头筹,两个半小时的高负荷运转过去,赵瑟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已经被烧坏了,此时是几近报废的状态。 上午考试结束之后,赵瑟没有急着离开考场,而是在五班教室里等着——孟今和她约好要一起吃午饭——不过沈白倒是早早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孟今出现在教室门口,挥手喊她:“快出来!” 赵瑟走到她旁边:“你考得怎么样啊?” 孟今挽住她:“还行,这次挺简单的。” 赵瑟点点头:“那还好,我还以为……”突然脚步一顿:“这是去哪儿啊?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 按理说去食堂该往南边走,但是孟今一直拉着她往反方向走,再走下去都要出校门了。 “就是去吃饭啊,我们去吃点好的。”孟今莫测一笑。 博石中学午休期间是不许学生自由出入学校的,只有少部分离家特别近的学生申请了中午离校,然后就会得到一张离校卡,凭离校卡才能够在中午出校门。 眼看着离校门越来越近,几个保安大叔在周围绕圈,赵瑟赶紧停下脚步:“什么意思啊?这是要出去吗?我们也出不去啊。” 孟今一愣:“我都忘了。来,这个给你。”说着从校服兜里掏出两张离校卡递给她。 “……” 其实有离校卡的学生就那么几十个,每天中午进进出出的,估计保安们都已经眼熟了,赵瑟生怕被保安喝住,低着头飞快通过校门,长出了一口气,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离校卡的?” “问了好多人才借到的……不过那都不重要,我们赶紧走吧,要迟了。”孟今仍然拉着她快速穿过马路。 现在的时间是十二点,大概一点左右宿管阿姨会到各个宿舍清点人数,如果那时没有待在宿舍,就会有点小麻烦。但赵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带出了学校,而孟今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说实话,她有点生气。 又走了一段路,赵瑟猛地一停,皱眉说道:“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 赵瑟少有这种拔高音量说话的时候,这对她来说算得上是“声色俱厉”了。孟今不由得一愣,觑了觑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 赵瑟沉默了一瞬,调整了一下表情,说:“其实没事,只是我心情稍微有点糟。”刚考完理综,心情是不可能好到哪儿去的。 孟今见状立刻放软了声音解释:“是这样的,今天是刘殊的生日——”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赵瑟,见她没什么大的反应才继续说:“他和他的几个朋友想要一起庆祝,办了个生日会,也邀请我去。他好多朋友我都不认识,我担心到时候可能会有点尴尬,所以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就这么一点事,你提前告诉我一声又能怎么样呢,我又不可能不陪你一起。”赵瑟郁闷道。 孟今竟然有点难以置信:“真的吗?那就好。其实,我总觉得你不太喜欢他……” “不喜欢谁?” “刘殊啊。” 赵瑟笑了一下,没接话。心想:我的确是不太喜欢他,不过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已。 最终目的地是一家火锅店,刘殊站在门口等着,一见到孟今就笑了,说:“可算来了。” 孟今也笑嘻嘻地拉着赵瑟跑过去,说:“是啊。” 赵瑟忙不迭挣开她,心想:看吧,这怎么可能喜欢他,你们俩这表情可真要腻死我了。 随后他们两个跟着刘殊走进了一个包间,赵瑟原本还担心会看见什么花里胡哨的布置,还好没有,普普通通,无比正常,看来只是吃顿饭而已。 桌子旁围了一圈人,只留出了两个空位,估计是给她们的。 孟今理所当然地挨着刘殊坐下,赵瑟赶紧也挨着孟今坐下。 这一桌人,除开她们两人外,居然没有一个女生,再想到孟今之前说的并不认识他的朋友们,赵瑟暗道:如果孟今一个人来还真是挺尴尬的。 赵瑟刚一坐下,左边的人就和她打了个招呼:“嘿!” 赵瑟诧异地望过去,见那人居然是沈白:“你怎么在这里?”又自己点点头,解释道:“差点忘了,你们是一个班的。” 就这么一分神,也不知道其他人说了些什么,突然间大家都举起了杯子。 赵瑟见自己面前只放了一个空玻璃杯,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把它端了起来。 “大刘生日快乐啊哈哈哈……” “生日快乐,以后也别忘了借我们作业抄啊哈哈哈……” 刘殊的朋友七嘴八舌地说了些什么,赵瑟也没太在意,只是尴尬地举着一个空杯子,勉强和大家一起笑着。 “诶,等等……”沈白突然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大瓶可乐,拧开瓶盖,倒进了赵瑟的杯子里。 赵瑟一愣,小声说:“谢谢。” 沈白点点头,然后大声说:“来,我们敬大刘一杯,有了女朋友都还没忘记我们这帮朋友,真是难得啊。” 刘殊笑了一声,又低头和孟今说了些什么,孟今也跟着笑起来。一群人见状又跟着起哄。 虽说赵瑟也希望孟今的恋情能够一帆风顺地走下去,但真是看不得他们两个这种起腻的样子,缩了缩肩膀,转过头去和沈白说话:“你们这喝的是什么啊?” 一个个敬来敬去的,不会是在喝酒吧。 沈白端起他的杯子,拿到赵瑟眼前晃了晃,一串气泡咕噜噜冒了出来,他笑呵呵地说:“苏打水。” 合着一切都只是故作老练而已。 赵瑟总算是安下心来,学生嘛,总还是青涩一点比较好。 过了一会儿,菜品纷纷端上来,席间的气氛又更热闹一分。其实,照现在这个气氛来看,倒是不会存在什么尴尬的。 孟今反正是适应得很快,她的视野里完全过滤掉了刘殊的朋友们,直接把这顿饭当作了他们两个人单独的午餐,刘殊也始终顾着她那边,时不时替她捞个丸子,偶尔才会响应一下朋友们的聊天。 但事实上,赵瑟更是一个敏感的人,在陌生人面前她会忍不住紧张,甚至坐立难安。如果能有更多的选择,她一定不会参与到这种场合。 至于为什么这一顿饭吃的还算舒心,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旁边有一个沈白。 沈白看上去真的很话唠,一旦吃到一种好吃的菜,他一定会感叹一番,然后拼命推荐:“赵瑟你快试试这个菜!” 要是有什么南瓜饼,绿豆酥之类的小食端上来,他也一定会踊跃举手:“我们这里有空位,放这儿吧。”然后顺便帮赵瑟夹了一个:“你看看这个好吃吗?” 于是赵瑟压根就没有心思去忧虑如何和一桌的陌生人得体地相处,她几乎只顾得上吃了。沈白帮她夹了好几回菜,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对沈白说:“你自己吃吧,别管我了。” 沈白摇摇头:“这不是顺便嘛,你别太客气了。” 赵瑟从小到大,最害怕听见的评价就是“冷淡”和“客气”,于是沈白这么一说,她还真就不敢再拒绝,只是默默地吃掉了碗里的东西。 这顿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快到两点的时候大家才一齐离开火锅店。一拨人准备回学校,另一拨人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他们不是博石中学的。 赵瑟松了一口气:“幸好你们还没有忘记下午有考试。” 孟今和刘殊慢腾腾地走在后面,为了不在他们俩面前碍眼,沈白和赵瑟走在前面。此时沈白自然地接话:“英语嘛,有什么可复习的。” 经过这一顿火锅,赵瑟对沈白多了一份感激之心,再加上还有一层“小学同学”的基础在,她现在已经把沈白划入了“不错的朋友”一栏,说话也就随意多了。她揶揄道:“学霸果真是不一样。” 沈白好笑道:“我们都在一个考场考试了,名次还能差多远吗?” 赵瑟摇摇头:“那可不一样,你是四班的啊。”一班到四班都是理科实验班。 沈白一脸沉痛:“你可别说了,我们差不多的成绩,放在十四班是鸡头,放在四班就是凤尾,你说说谁比谁好?” 赵瑟笑着摇头:“算了算了,不说了。” 这种嘻嘻哈哈的互相吹捧,是不能重复太多的。说者无心,怕就怕听的人真的在意了,由此生发出不切实际的优越感,是毫无益处的。赵瑟心里有些忐忑,因为近一个月来心绪很杂,不知道这次月考结果究竟会如何。 第30章 30 周五早上七点过,赵瑟拿着提前买好的面包离开了宿舍。 四月末依旧是昼短夜长,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路灯幽幽闪着光,在路面上投射出模模糊糊的影子。 从宿舍到教学楼之间有一条小径,用石板铺就,周围树木掩映,非常幽静。但相较于大路而言,它更绕一些,所以少有人走,以至于石板之间的杂草都越来越茂盛。 赵瑟倒很喜欢从这里走,一方面是因为沿途空气清新,景色宜人,能浇灭睡眠不足带来的戾气,心情会好很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从这条路走要花掉更多的时间,这样一来,就多了个理直气壮虚度光阴的机会。 按全校的平均到校时间来看,赵瑟算是到教室比较早的一部分学生,但在十四班,因为李老师的严格要求,大多数人都会早早赶到教室。 在往常,她到教室的时候,已经能听见朗朗读书声。 但在这天,她走到教学楼下时,自然而然地一抬头,发现自己班教室居然还没有亮灯,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她带着满心疑窦走上三楼,看见十四班门口围了一圈人,少说有十来个吧,差不多占据了走廊一半的面积。 “后门也打不开吗?” “后门一直都是从里面反锁的啊。” “那前门钥匙在谁哪儿?” “这不是钥匙的问题,刚刚班长都试过了,就是打不开,可能是锁坏了。” 原来是教室门打不开了,大家都进不去,怪不得没亮灯。 而且大家看上去神情都有点焦灼,估计在门外耗了不少时间,失去耐心了。 忽然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大声说道:“找个人从窗户翻进去,从里面把后门打开不就行了?” 大家都一起抬头看向窗口,教室外的一堵墙并不是完整的,两米高的位置开了两扇用以通风的窗户,常年都是半开着的。本来窗口的位置太高了,所以大家都没有考虑过翻窗这个办法,但是仔细想想,找一个个子高的人,或许也能翻进去。 提出这个建议的男生个子就挺高的,但他没有毛遂自荐,只是问道:“班长,要不你去试试?” 郑禹一直站在一旁愁眉苦脸的,闻言一愣,想了想之后说:“好像也可以,我来试试吧。”说着取下了背上的书包。 赵瑟一惊,连忙拉住他:“等一等,翻上去还勉强能做到,但是你在窗台上怎么往下跳呢?” 这时也有人附议:“里面都是桌椅,摆放位置又乱,你要是往下跳的时候撞上去可不得了。” 郑禹依言停止了动作,但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说:“那怎么办,难道要撬门吗?” 撬门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现在并没有工具啊。 大家面面相觑,都一筹莫展。 赵瑟等得有些烦躁,侧着身体靠在墙上,心想:恐怕只有等到李老师到教室再想办法了。 其实她有心想抓紧时间背一背化学方程式,但现在这种场合,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背书,势必会遭到异样的眼光。 大家都会赞扬勤奋,努力,拼命学习的人,但私底下其实不太瞧得上这类型学生,大家都更崇尚“对学习随意,但轻轻松松取得好成绩”的设定,同时争取自己也树立一个这样的形象,费尽心思地要摘除“死读书”这个标签。 事实上,哪又有那么多天才,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不戳穿而已。学习已经很累了,这又是何必呢。 赵瑟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不经意间就看见谢景韫从楼道口走过来。 谢景韫其实并没有看见她,但她一下就从墙边弹开,站得端端正正。 谢景韫走过来,看见这个阵仗也是吃了一惊,他就近询问一个同学:“这是进不去了吗?” 那人叹气:“对啊,这个锁好像坏了。” 谢景韫身边还跟了两个其他班的朋友,其中一个见状笑了起来:“这样的话,你们班今天是不是不用上课了啊?” 谢景韫说:“想得倒美,不上课是不可能的,恐怕是要露天上课了。” 另一个朋友拍了拍谢景韫:“你们阳台的门没锁吧。” “阳台的门一直都开着啊,”谢景韫一挑眉:“你是说——” 那人点点头:“我们两个班的阳台不是离得很近吗?可以试一试从我们班阳台翻过去,然后进教室从里面开门。” 谢景韫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说着就跟着那个同学去了隔壁十三班。 围在门外的同学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也赶紧跟了过去,赵瑟反应极快,抢到了一个最近的位置。 十三班教室里面只有寥寥几个人,刚才也没有错过隔壁班的热闹,差不多都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此时见一群人进来也是见怪不怪。 谢景韫径直去了阳台察看,赵瑟紧跟其后。确实,两个班的阳台隔得很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一个高中生随随便便就能跨过去。可是,阳台上都填满了瓷砖,很容易就会踩滑,而一旦踩滑,后果不堪设想…… 谢景韫取下了搭在肩上的书包,似乎正准备一步跨上阳台的矮墙。 赵瑟赶紧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诶,你等等,这可是三楼啊!” 谢景韫诧异地回头,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他解释说:“我靠着最里面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大不了就是摔在阳台里面。” 赵瑟为难道:“这谁说得准,要不还是等老师……” 谢景韫伸手把轻飘飘的书包递给她:“先帮我拿一下。” 赵瑟下意识接过,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看见谢景韫踩上了阳台的边缘,再跨一步,就踩上了十四班的阳台,然后跳了进去。 围在周围的同学忍不住叫好,赵瑟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谢景韫把后门打开,一众人总算是进到了教室。 赵瑟直接把书包挂在了他的椅子上,然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的确,这样的行为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是很帅的,勇敢、有担当等形容都尽可以往上面扣,但这也或多或少有点逞英雄的意味在吧。 赵瑟特别想问他一句:你是真的不害怕吗?万一真发生意外怎么办? 她是真心不愿意看到他去冒险,忍不住会自私地想,为什么偏偏要你去?别人去不行吗? 但好在有惊无险。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纷纷落座,赵瑟也拿出了英语书摊在桌面上,却无意间看见谢景韫抬起左手看了好几眼。 赵瑟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说:“哦,没什么,刚才扶墙的时候手心不小心被钉子划了一下。” 赵瑟皱眉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谢景韫笑着说:“咳,一道小口子而已,没必要。” 赵瑟从笔袋里翻出两个创可贴拿给他,她一直随身带着几个,本以为不会有什么用武之地的,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谢景韫看上去并不想用,他觉得太小题大作,但又不好驳她的面子,只能不情不愿地贴在了手上。 五分钟之后,班主任到了教室,大家都只字未提刚才的事,班主任自然也就不知道,于是倒真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 赵瑟忍不住心酸地想:这才是真正地为同学服务,结果连句感谢都没听到。 谢景韫倒没有像她这样多心,一切如常,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读着英语课本。 课间操一过,大家都纷纷奔走相告:听说语文成绩已经出来了! 十四班的同学个个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可是谁也没有胆量去李老师办公室问成绩。 赵瑟倒是无所谓,但她并不想这么快就知道成绩,顺其自然吧,等成绩单好了。 但是有人找到她,请她帮忙:“赵瑟,麻烦你帮我们去看看成绩吧。” 赵瑟愕然:“为什么要我去看……” “拜托,你的语文成绩最好啊……你去看,班主任肯定不会说你的。” “这……”其实赵瑟也有点觑李老师。 “求你了,要是不知道语文成绩,我午饭都吃不下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瑟没办法,只好答应。 而一旦答应了一个人,立刻就会有一堆人过来拜托她帮忙,都是同样的请求。 于是赵瑟背着十多个人的期待,敲响了语文办公室的门。 “进来。”李老师头也不抬地说。 赵瑟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喊了一声:“老师。” 李老师从一堆试卷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问:“有事吗?” 幸好赵瑟来之前早已做好了被冷淡以待的心理准备,此时仍是面不改色地问道:“李老师,我们听说语文成绩已经出来了,所以想来问问看具体情况。” 李老师指了指另一张桌子:“整个年级的语文卷子都在那儿,你可以去找找看。不过不要翻乱了,有部分成绩还没有录入。” 赵瑟点点头:“好。” 李老师忽然停下了笔,问道:“你选择题错了几个?” 赵瑟一愣,想了想说:“应该没错。” 李老师点点头:“嗯,我记得你的二卷是一百分以上,既然选择题也是全对的话,那你应该考得很不错。” 赵瑟有一瞬间的呆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于是李老师温和地冲她笑了笑。 第31章 31 赵瑟陡然间轻松了不少,不管其他的科目怎么样,至少现在,语文能提一点分了。 那之后赵瑟一一找到同学们的卷子,然后帮他们把成绩记下来,等回班好告诉他们。 其实无论如何,最终的成绩明天一定会全部公布的。但是所有人似乎都熬不过这十多个小时的时间,一定要提前得知自己的成绩,这样仿佛就能多一点底气。 十四班的语文平均成绩很好,在所有的理科班中是数一数二的。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难度提升了——在赵瑟看来都差不多——她发现大家的二卷成绩普遍都是八/九十多分,于是,在记录分数的过程中难免有了点小小的自得。 直到她翻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成绩——鲜红的六十五分,她近乎无奈地拨开姓名栏的封条,一看,果然是谢景韫。 趁着现在有机会,她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他的试卷。不带任何私心地说,这六十五分都算是监考老师手下留情了,估计全是冲着字迹给的鼓励分。答案正确与否先不论——毕竟语文答案也没什么标准可言——他答题的态度实在是太敷衍了,好几道答题居然都只写了一行字,卷面有大幅的空白。再翻到作文栏,连字数都没有凑够。 真是让人忧心。 回班之后,赵瑟把分数分别告知之前拜托她的同学们,大家都或喜或忧,心情受到了一定影响。 而当她犹豫着把谢景韫的成绩告诉他之后,他惊异道:“我有这么高?” 赵瑟一时不知道摆什么表情是好,她说:“就我目前看到的所有成绩里,你大概是最低的……” 谢景韫解释说:“我当时太困了,根本没写什么。”他又笑起来:“再说了,哪怕我写再多,也不一定能拿到分。” 他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样子,什么叫“咸吃萝卜淡操心”,赵瑟可算是明白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低低说了一句:“你不觉得可惜吗?” 她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没指望他能听见,谁知道他居然追问道:“可惜什么?” “你数学成绩那么好,却总是被语文成绩拖后腿。” “哈哈,那我拖后腿的可不止语文一科。” 她算是明白了,谢景韫压根就不想认真地谈成绩这个问题。 在某些时刻,她会觉得他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整天忧虑的这些事,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每个人在意的事都不同,不能强求。真正让她难过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他真正看重的是什么。两个人借着同桌的名义看上去关系匪浅,实际上她根本就无从了解他。 谢景韫离开了座位,走出了教室。 赵瑟负气把手中的笔丢开,无辜被迁怒的笔在桌面上咕噜噜转了几圈,最后顺着两张桌子间的缝隙掉下去,啪嗒一声。 她暂时不想去理会那支笔,盯着桌子间的缝隙看了一会儿,然后干脆动手把谢景韫的桌子又拉远了一点,就这样吧。 她直愣愣的把脑袋搁在一本摊开的物理辅导书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高中的考试不断,以至于老师们都练就了一手飞快批改试卷的绝技,到现在为止,不仅仅是语文成绩出来了,就连昨天上午刚考完的理综成绩都已经统计完毕。 各班的各个科代表从办公室把试卷整理好,然后拿到教室里去分发。 化学科代表刚把试卷发完,物理科代表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了教室。 “天哪,放过我吧!” “能不能明天再发啊,我现在不想知道啊!”一阵阵哀嚎适时地响起来。 物理科代表无奈地说道:“人家其他班都发了呀,总不能就我们班进度落后吧。” 赵瑟直起身来,拿下盖在头上的化学卷子,六十八分,哦,原来总分都已经统计出来了,真难看。她面无表情地把试卷塞进桌子里。 物理科代表青面獠牙,捧着夺命索走到了她面前,然后轻飘飘丢下。 夺命索貌不惊人,一张印刷物而已,只是上面写着鲜红的四十三分。 哈,真离谱啊,知道考得差,谁知道能差成这样,连班级平均分都没到吧。 物理科代表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赵瑟没有理会,于是不知道那究竟是同情还是嘲笑,反正都一样,只会让她觉得更难受而已。 尚晓谛的试卷也发下来了,赵瑟偏头看了一眼,八十九分。她拿着卷子回头说道:“这次物理有点难啊,我这二卷扣了好多分。” 赵瑟勉强笑了笑:“你应该还是挺不错的。” 尚晓谛在她的桌面上扫了一圈,问道:“你卷子发下来没有,考得怎么样啊?” “我……考得很差。” 尚晓谛扬了扬眉毛,显然是不信的,但是赵瑟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于是她也就没有再问,又看了赵瑟一眼,转了回去。 这样怎么说啊,这样的成绩根本就说不出口,太差劲了。 她两手盖住眼睛,又趴在了桌子上。 谢景韫一回到教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收起了自己桌子上散落的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赵瑟。 他从自己脚边捡起赵瑟的笔,放在她桌子上,然后说:“这是你的笔吧,刚刚掉地上了。” 赵瑟闷闷答道:“谢谢。”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赵瑟摇了摇头。 尚晓谛猛地一回头,冲他无声地做口型:“没,考,好。” 谢景韫点点头。 这时候上课铃声敲响,赵瑟只得慢慢抬起了头。 她的眼圈看上去有点红,谢景韫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这节课似乎是物理课,但是物理老师迟迟没来。 赵瑟默不作声地掏出物理试卷,然后拿出支红笔压在上面。 谢景韫假装不经意地四处张望,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成绩,看清之后,他也吃了一惊。他赶紧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试卷,四十分,幸好幸好。 于是他低声对赵瑟说:“没关系,还有我帮你垫底。” 赵瑟愕然抬头,正好直愣愣地对上他的眼神。 谢景韫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大大方方拿出自己的试卷:“你看,我考得可比你差。” 赵瑟低下头,半晌没说话,良久之后才轻轻地笑了一下。 十五分钟过去,物理老师总算是来了,他气势汹汹地冲进教室,厉声说:“全部把卷子拿出来!” “这次都是些基础题,就是多设置了几个陷阱,你们就全部不认识啦?” “人家班上高分一串一串的,你们呢?二十多个不及格!还想不想学了!” “班上的某些同学啊,仗着其他科成绩好,就不把物理放在眼里,这样下去迟早事要吃亏的。” 赵瑟拿笔袋把试卷上的分数盖住,然后抽出了一本小题训练册。 她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对号入座,可是物理老师那番话,指向性太强了,简直就是指着鼻子的一顿骂。 扪心自问,她平日里最下功夫的除了数学就是物理了,如今这个成绩,没有人会比她更伤心。 考试失利原因她会自己找,以后也会更努力,这样不论缘由的一通骂,她没有必要去听。 可是道理谁都懂,却也没办法封闭感官,物理老师的一番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赵瑟的耳朵。 她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一定要是这样的教学模式呢? 谢景韫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他怎么那么多话啊,还上不上课了。” 赵瑟本来满心委屈,冷不防听见这样一句话,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附和道:“就是。” 谢谢你啊。 物理老师训人花了接近二十分钟,讲题却只花了不到十分钟。他大致理了一遍全卷的主要内容,大部分都只是匆匆带过,却在下课的时候宣布:“你们下去把自己做错的题都改好,全部整理到笔记本上,明天交。”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赵瑟皱着眉一拍桌子:“我要是自己会改,考试就不会做错了。” 尚晓谛也说:“好多题讲都不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赵瑟苦笑道:“可能从客观上来说,这套卷子的确是挺简单的吧。” 尚晓谛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没有,我听说其他班也考得很差。” “这样啊。”赵瑟点点头。 其实从班级平均分就能看出问题,这一次的的确确是赵瑟考砸了,这是不得不承认的。她并不想听到多余的安慰,也不想假装不知道尚晓谛考得很好,可是这份安慰是出于朋友的善意,又怎么能不领情呢? 语言有时候能够抚慰人心,但实质还是苍白无力的,它并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这不,那份惨不忍睹的试卷还等着她去面对呢。 捧着这样一个分数,她都不好意思去请教别人。可是有好多错误,光凭她自己看,压根就弄不明白。 她搁下笔,不堪重负地叹一口气,却看见物理科代表朝这边走来。 赵瑟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科代表说:“赵瑟,物理老师让你找时间去他办公室一趟。” 第32章 32 物理组办公室也在一楼,具体位置处于两栋教学楼的一条长廊里,一侧设办公室,另一侧是落地窗。平日里这条长廊的光线完全取决于当天的天气。 然而周五一整天都是阴雨绵绵,天色始终阴沉沉的。 赵瑟方一走进这光线昏暗的走廊,勉强堆积起的勇气就已经丢了一大半。 终究还是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物理老师其实很年轻,听说还不到三十岁,但他习惯了皱眉看人,兼之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抬头纹,总是给人一种老教师特有的威仪感。 但毕竟年纪不大,和学生之间距离感也不算特别强。物理老师姓冯,班上有几个性情跳脱的男生常常管他叫“冯哥”,他没什么反应,但也没有制止。 不过,赵瑟始终只敢规规矩矩地喊老师。 赵瑟站在办公桌旁边,问:“冯老师,听说您找我有事?” 物理老师正坐在电脑前,闻言关掉了网页,说:“来啦,你坐吧。” 赵瑟依言找了把凳子坐下。 “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谈谈你的成绩。” “……”我知道。 他从桌子上翻出一张单子,递给赵瑟:“这是这次考试的成绩单。” 赵瑟从上往下浏览,飞快找到自己的名字,对应的名次一栏是——第八名。班级名次下降了整整五名。 “我看了看,你的化学和物理都考得不太好,语文和英语虽然有优势,但是填不了那两科拉下的分。你觉得呢?” “嗯……” “我叫你来,不是想批评你什么,主要目的是希望你能弄清楚自己的劣势,直面问题,这样才能真正进步,明白吗?” “嗯……” “尤其是物理一科,你……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设想一下,假如你这次物理能多三十分,三十分没问题吧?”老师询问性地看她一眼,然后继续说:“那你年纪总排名至少能再提高一百名……” 赵瑟发现,物理老师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教学风格,上课时对待学生完全不留情面,课下谈话时却始终态度温和,内容也是以鼓励为主。 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物理老师替她畅想了一下物理分数提升之后的美好未来,从一次小小的月考谈到了高考志愿的填报。赵瑟好几次欲言又止,只想表示——“提高物理成绩哪有那么简单啊……” 以至于赵瑟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都觉得有点恍惚。意想之中的一顿痛骂没有落下来,反而听了许多美好得过头的展望。 她同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物理老师之前打开的网页是个小说网站,原来在班上盛传的“物理老师最喜欢看网络小说”的流言是真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以后都跟着改口叫“冯哥”算了。 回班之后,赵瑟拍了拍尚晓谛的肩膀:“你这次还是第一,真厉害。” 尚晓谛诧异地看过来:“啊?总成绩出来了?” “是啊,不用谢。”赵瑟一笑。 看见赵瑟轻松的神情,尚晓谛也放下心来,她笑道:“你这是去找老张拿了成绩单?” 赵瑟摇摇头:“物理老师给我看的。” 尚晓谛面带犹疑:“那你……” “我这次掉到第八了。” 尚晓谛叹了一口气,抱了抱她。 很多时候呢,我们都会词不达意,语气和口吻也会影响最终的表达效果,稍有疏忽就会造成误会。好在,一个拥抱就能解决大多数的问题。 由于五一假期的调整,这周六也要上课。然而大家早早就做好了放假的准备,哪怕躯壳暂时不得自由,心灵也完全被放飞了。 星期六一整天,教室里随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小声交谈声,交谈内容包括假期安排,奇闻轶事,娱乐八卦等等,独独没有出现与课堂相关的话题。 到最后数学老师都放弃了管理课堂纪律,大手一挥,宣布:这节课上自习吧! 随后捧着作业本回办公室去了。 即便是班长郑禹,也在和邻桌聊天。 赵瑟也被这种及时行乐的热烈氛围给感染了,她问谢景韫:“五一你有什么安排吗?” 谢景韫想了想,说:“可能会和家里人一起出去玩一趟,具体去哪儿还没定。” 赵瑟道:“这么好啊。” 谢景韫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还成吧,其实我不太喜欢和家里人待在一起。” 明知道这种涉及到家庭话题不宜追问,赵瑟还是吐口而出:“为什么?” 谢景韫犹豫了一瞬,如实说道:“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比如说你上次看见的我弟弟,小奕,和我不是一个妈生的。”他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她妈妈,也就是我继母,还特别年轻。”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其实,重组家庭多了去了,大家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但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当然了,接受不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没说出口的是——父亲把继母娶进门时,恰巧是母亲重病不起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去恶意揣测些什么,但这两者之间难保不会有什么联系。 这随口说出的一段话信息量有点大,赵瑟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她磕磕跘跘地说:“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谢景韫一笑置之,赵瑟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说的话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实例。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家庭的苦恼并不会困扰我们太久。现在我们依附于家庭,很多事情都不由自主。但一辈子很长,我们总有自己生活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就不必再为不相干的人或事烦恼了。” 话一出口,赵瑟又有点后悔。这样说太直白了,显得自己似乎是有点冷漠。 但是谢景韫点点头,说:“嗯,以前确实是很不好受,但现在我也想通了。” 预想中轻松愉快的谈话没有发生,最终变成了基调有些严肃沉重的交流,但赵瑟居然觉得有点开心。 毕竟,哪怕她提的问题不合时宜,他不还是全部都毫无隐瞒地回答了?这样一来,她又多了解了他一点点。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现在这个气氛,也没办法再聊什么假期计划了。 赵瑟不情不愿地拿出了数学辅导书。 最后一堂课是语文。这说明学校的课程安排实在是大有深意,知道放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是学生心思最为浮躁的时候,所以只好让李老师来压阵。 李老师刚一踏进教室,赵瑟就能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立刻安静了几分。 这节语文课,照例是要评讲试卷的,但在上课初始,她先说了这样一段话:“这次月考,语文试卷整体的难度偏高,但是我们班还是有同学分数达到了一百三以上。”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赵瑟。 然后,李老师才说:“大家以后要多多向赵瑟学习。” 这下目光都变成了掌声。赵瑟只好赧然地低下头。 李老师除了评讲试卷之外,还要履行身为班主任的职责,于是她用了半节课时间讲了一遍假期注意事项。 不外乎一些“旅途中注意安全,不要亲信陌生人,随时和亲人保持联络”等等。直到说到“不要轻易下河游泳”,全班哄堂大笑,连李老师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们这儿哪儿有河啊。”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 李老师重新正色道:“这些老话大家都听腻了,我也就不说那么多了,总之就是要注意安全。” 这个时候下课铃声准时响起,大家都飞快拎起了书包。 李老师说了最后一句话:“收假回来之后,学校会组织开一场家长会。” 这句话和下课铃声混在一起,赵瑟唯恐是自己听错了,朝谢景韫问道:“刚才李老师说的什么?” 谢景韫原本都准备起身走了,此时又回过头去,答道:“她说收假回来之后要开家长会,但没说具体时间。” 赵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谢景韫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 “啊,好。”赵瑟笑了笑:“下周再见。” 如果说班上真有谁对于放假无动于衷,那就只能是赵瑟了。她认真想了想,自己又没什么假期安排,倒还真像是老师说的那样——“你们要明白,放假,不过就是换一个地方学习!” 她甚至会想,大家是真的期待假期吗?还是仅仅只是因为放假前那漫无边际的遐想而快乐? 这次的五一假只有三天,可老师们布置的作业远远超过了三天的量,还不如周末轻松呢。 她兴致缺缺地收拾好书包,走下了楼,最终停在了五班教室。 孟今这次可算没有忘记她,提前告诉她要等着自己一起回家。 孟今恰好从教室里走出来,郁郁寡欢地看着她,说:“我和他吵架了。” 得,原来是这样。 第33章 33 “你说,男生是不是都这样啊,一点都不会聊天。不管你和他说什么他都只会回:嗯,对,好,是啊。”孟今越想越气:“我问他假期准备干嘛,他说没想好。我问要不要一起玩,他说随便。所以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对不对!” 现在这个时段,正是上下班高峰期,公交车站台旁边围了很多人,赵瑟和孟今只能站在人群最外围,时不时被汽车尾气糊一脸。 赵瑟一边冲公路上张望着一边说:“那你下次就不要这么问他,你就直接和他约好时间吧,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不是,为什么总要我主动开口啊,总这样多没面子啊?” “那好,干脆你也别搭理他,看看谁耗得过谁。”赵瑟随口答道。 孟今一脸欲言又止,但此时公交车刚好到了,赵瑟赶紧拉着她上车,没有留给她说话的机会。 车上只剩下一个空位,她们两人就挤在一起坐下,互相靠着。 公交车上空气混浊,再加上现在路面拥堵,没办法一路顺畅前行,这辆车走走停停,时不时就整个车身晃动一下,带得车上的人也左摇右晃。赵瑟原本是不晕车的,这下都觉得有些犯恶心。 但孟今仍然全副心思沉浸在感情烦恼中,以至于压根忽略了外部环境,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她幽幽地叹一口气:“我有时候真觉得好烦啊。” “嗯?怎么了?”赵瑟睁开眼睛。 “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好多矛盾。”孟今感慨。 赵瑟真是没想到,这件事她能絮絮叨叨念这么久,暗暗翻一个白眼,说:“一个人的生活都已经很麻烦了,谈个恋爱就要为两个人的事发愁,那自然是双倍的麻烦。要我说,你要真觉得那么烦,分了算了。” 孟今脸色微变,讷讷地说:“倒也没有烦到那个地步啦。”想了想又说:“你不要总是那么消极嘛,生活里又不是只有麻烦,还有很多快乐的事啊。既然有双倍的麻烦,自然也就会有双倍的快乐。” 赵瑟笑了笑,戏谑地问她:“你能记得多少快乐的瞬间?烦恼的时候又会持续多久呢?如果按照时长来计算,这两者依然是不对等的。” 孟今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套说辞,愣住了。 赵瑟见状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都是胡说八道,你可千万不要信啊。” 刚才的那一番话,说的时候畅快,说完她其实就后悔了。大家都说“劝和不劝分”,哪有人一开口就撺掇着别人分手的呀,退一万步说,怎么样也不该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她心里惴惴不安,只是一时想不出该再说些什么来补救。 但她忽略了一点,此时孟今的恋爱脑是没有理智的,她说的这些,孟今也是转头即忘,不会往心里去。 公交车到站之后已经是傍晚了,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最终在小区门口告别。 孟今挥了挥手:“我走啦,有活动记得叫上我啊!” 赵瑟笑了笑:“好,再见。” 原以为父母都不在家,没想到她一推门就听见了说话声。 赵瑟拉开鞋柜去找拖鞋,找来找去都没看见自己拖鞋在哪儿。 这时候赵母听见声音,从里屋走出来,赶在赵瑟询问之前说:“回来啦,你先别换鞋,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 “为什——”赵瑟突然顿住了,她看见了同样从里屋走出来的表弟——大伯家那个刚上初中的小儿子,他脚上还穿着自己的拖鞋,原来如此。 赵母笑着说:“你弟弟到我们家玩儿两天,好了,快把东西放下吧,我们要出去了。”赵瑟只得暂时把东西都放在了鞋柜上。 现在是用餐高峰期,所以赵父先走一步去订座,剩下三人一起不慌不忙地过去。 赵母一路上和表弟有说有笑,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对亲近的母子,衬得赵瑟反而像个外人。 晚餐定的是板栗鸡汤锅,赵瑟还有点开心,毕竟她很喜欢吃板栗,忍不住偷偷地想:“不管怎么样,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吧。” 但是用餐过程就不怎么愉快了,有大人小孩同时在的场合,总绕不开成绩这个话题。本来今天晚上盘问的主要对象是表弟,但他估计是被问得烦了,想转移目标,说了一句:“赵瑟姐姐的成绩是不是很好啊?” 赵母这才猛然记起还不知道赵瑟的月考成绩,自然而然地问道:“你上周不是说有月考吗?考得怎么样?” 赵瑟刚夹起来的一颗板栗又重新掉回了锅里,她收回筷子,说:“这次考得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是什么意思,考差了还是没弄懂?”赵母惊愕地问道,赵父也皱眉看过来。 赵瑟没有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犹豫了一下,决定隐瞒一部分:“其实还好,数学有几个地方算错了,然后理综的时间没有把握好……” 赵父看上去有点生气,直接问:“你这次排名怎么样?” 赵瑟默默叹了口气,觉得不能照实说:“班级排名下降了两名,年级排名还没有统计出来……” 赵父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那还好,下次一定不能再这样了。” 可能是嫌赵瑟没有帮他们挣到面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赵母再也没有提过和学习成绩相关的话题,转而聊起了大伯家最近生意做得如何。 赵瑟不怎么插话,重新找来了一把勺子舀板栗,偶尔才往那边瞥一眼。 这家店的桌子很大,四个人也只好订了一个大方桌,每个人独坐一端。此时他们三个人一起说话,赵瑟这边难免就显得冷清,且格格不入。一旦出现这样的氛围,她就很容易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说家庭聚餐的作用是增进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那这个方法可能并不适合自己家,哪怕表弟不在也是一样的。因为……父母和自己总不能发自真心地欣赏对方,哪怕因为某个瞬间积攒了一些温情,随着那个瞬间的消失,温情也会荡然无存。这样的次数多了,几乎没有人会有片刻相信那种温情,一旦真实存在也会怀疑。就像是久居沙漠的人偶然看到了一眼泉,心里却猜测那不过是海市蜃楼。 赵瑟喝下半碗汤,拿出手机发短信给孟今:“明天我想去逛逛书店,你来吗?”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好啊,几点?” 赵瑟飞快敲下:“早上九点。” 第二天,她们仍然是约在小区门口见面,然后搭上公交车——这架势就和返校一样。 孟今上车之后飞快找到座位,刚靠上椅背就睡了过去,看上去相当困乏,赵瑟不由得有点感动——按照孟今的作息规律,放假的时候是要几乎要睡到中午的,今天居然为了她早早起床了。 到站之后,赵瑟把孟今叫醒,然后拉着她下了车。 孟今还有点迷迷糊糊,她慢慢环顾了一下四周,纳闷道:“怎么跑到公园来了?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赵瑟指了指对面:“你看,哪儿不就是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新开的梧叶书城。” 孟今点头:“喔,这样啊,那我们走吧。”说完就拔腿要走。 赵瑟赶紧把她拉住,好笑道:“你赶紧清醒点吧,根本不是往那边走的。”转念一想,又补充道:“我们待会儿再去,我先请你喝点东西。” 于是就去了上次和谢景韫一起去的那家冷饮店。 “我要喝奶茶。”孟今直截了当地说。 赵瑟点点头,转头告诉店员:“两杯布丁奶茶,少糖,谢谢。” 店员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居然还认得出赵瑟,冲她善意地笑了笑。 赵瑟一下又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不由得四处张望,想再看看那个涂鸦本。 可惜找了很久也没看见,她有点怅然地想:这么快就没有了吗?同时又有点庆幸,觉得幸好自己当初拍了照。 这次没有出任何故障,奶茶的制作过程很顺利,让赵瑟都没有借口多待。 店员把两杯奶茶放上吧台,同时推过来一张积分卡:“累计买十杯饮料可以兑换一次免单喔,我帮您把上次的一起补上了。” 赵瑟接过来一看,小小的一张卡片,左半部分有一片空白,此时已经戳上了四个章,上次两杯和这次的两杯,一个都没少。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张卡片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证明。 赵瑟笑了笑,对店员说:“谢谢。” 走出冷饮店之后,一阵风铺头盖脸地刮过来,孟今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她问道:“你以前也来过吗?” 赵瑟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说那张积分卡,她胡乱搪塞道:“嗯,上次刚好在这边遇到了一个同学,就一起逛了逛。” “喔。”孟今就是这点最可爱,对于朋友说的话一概不会怀疑。 赵瑟挽着她朝对面走去:“好啦,我们快走吧。” 第34章 34 梧叶书城的营业时间是从上午九点到晚上十点。 现在这个点,店里还没有多少人。 更夸张的是,就连收银台前都没有店员。 孟今犹豫道:“这里开门了吗?我们要不等等再来?” 赵瑟也有点疑惑,倒回到门口去看了看营业时间,没记错啊,再看时间,已经十点过了。她想了想,拉着孟今往里走:“可能店员暂时有事吧,我们先进去看看。” 赵瑟径直去了二楼的中外文学区,因为店里没有其他顾客的缘故,这样一路走来,她甚至有种这是自己私人图书馆的错觉。 要是是真的就好了,这样想着,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孟今奇怪地看她一眼,说:“我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啊。” 赵瑟点点头,孟今不太爱看小说一类的东西,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游记或者是漫画,估计也不会在这个区域多待。 果然,孟今在二楼走马观花地晃了一圈,毫不犹豫地上了三楼。 赵瑟发现了一本名字很有趣的书,叫做《送菜升降机》,高不可攀地立在书架最顶层,赵瑟环顾四周,发现没有那种图书馆专用的用以垫高的凳子,只好踮起了脚,小半个身子靠在书架上,使劲去够。 眼看就差一点了,她奋力一扑,却不小心把第二层的几本厚厚的画册给碰倒了,眼看就要掉下来,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拦住它们。这下拦倒是拦住了,她也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因为她一旦稍微动一下,那几本画册就会掉下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车轱辘滑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再然后是一句话:“你没事吧?” 赵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一双手从侧面伸出,按住了那两本画册。她松了一口气,放下手臂,偏头看过去。帮她的人居然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年轻店员,赵瑟顿时涨红了脸,飞快道:“对不起,我刚才拿书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些带下来了,没有弄坏吧?” 店员一边迅速地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并且把整层书都朝里面推了推——之前为了方便取阅,一整个书脊都是悬空的——防止它再次掉下来,一边随意道:“没关系的,主要责任是在我,我没有考虑周到,给您添麻烦了。” 整理好之后他又退后一步,整体端详了书架片刻,这才回过神去看站在旁边的人,看清楚之后,他有点惊讶:“是你啊?” 赵瑟没料到他还记得自己,仓促地露出一个笑容:“嗯。” 店员回头去拉刚才搁在一旁的小推车,调转了方向说道:“那你先逛逛吧,我先去把这批新书摆上架,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赵瑟下意识地点头,点到一半才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新书”,她忍不住看了看小推车上面的一个个纸箱,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可以跟着看看吗?” 店员正准备去另一个区域,闻言有些讶异:“跟着看看?你是说——看看这些?”他用手指着那几箱书。 赵瑟赧然地点点头。 店员洒然一笑:“当然可以了,顺便你还能帮着打打下手,你不会介意吧?” 赵瑟当然不会介意,她巴不得能参与到这项工作中去,她飞快答应道:“没问题。” 店员拉着小推车走到了散文随笔专区,一边去拆纸箱一边说:“我们这儿本来还有个店员——你上次应该也见到过——她家里有事突然就辞职了,暂时还没招到适合的人,平时清点书目都成了个难题。” 赵瑟先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想了想才意识到,他是在解释之所以麻烦她帮忙的原因。 赵瑟疑惑道:“这边平时人流量挺大的,招聘启事估计很多人都看到了吧,在书店工作也是很好的事,为什么会招不到人?” 店员笑了笑:“可能是嫌工资太少了吧。” “这样啊……那确实有点难办,可你不也没嫌工资少吗?” 店员神色有点奇异:“我——我是这里的老板。”看见赵瑟惊讶的样子,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工资再少也不能跑啊。” 赵瑟再度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样貌,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这么年轻就独立开书店,真的太需要勇气了。 她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忧虑道:“生意这么不景气,以后可怎么办啊?” 店员,哦不,店长也不免认真地想了想,说:“其实也还好,成本能拿回来。” 赵瑟依旧是一脸忧心的样子。 他忍不住说:“其实,你不用把开书店看出是多么崇高的事,从本质上来说,这就是一家商店,我也只不过是个生意人,没什么风雅的。既然是做生意,那么盈亏都是很正常的事。” 一面说着,他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把纸箱里的书按照一定顺序摆上书架,同时换下一批书。低层放满了,接着放高层,他爬上一架小梯子,然后对赵瑟说:“麻烦把那几本递给我。” 赵瑟顺着他指的方向拿起几本书,那都是民国文人的作品集,如《张充合诗画书选》等等,赵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递过去。 店长又递过来两本书,是两个不同版本的《山居杂忆》。 赵瑟问:“这些为什么要换下来?是因为……没什么人买吗?” 店长尴尬地笑了两声:“没那么惨淡,但买的人很少就是了。换下来并不是受销量的影响,单纯地换换书目而已,好看些。” 店长把整个书架重新整理了一下,把梯子收到墙角的一个小隔间,最后重新推起小推车,说:“谢谢你啦,我这边忙完了,再去仓库整理一下,你快去看书吧。” 赵瑟点点头,虽然她甚至想去仓库观摩一下,但这实在不合情理,只好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但她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个……老板?你这里没有人看店,你又去了仓库,不担心有小偷吗?” 店主向上指了指:“有监控的。” 好吧,自己果然是太天真。赵瑟觉得有些丢脸,赶紧点了点头走开了。 这么久了都没看见孟今的身影,赵瑟索性也去了三楼。果不其然,孟今捧着一本漫画坐在书架旁边,专注得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察觉。孟今周围还有几个和她保持同一姿势的小孩子,看来梧叶书城还是有点人气的,至少三楼有。 赵瑟拍了拍孟今的头顶,孟今抬起头来,眼神迷茫,是种如梦初醒的状态。赵瑟这下都不忍心打断她了,无奈道:“那你接着看吧。”孟今果然又重新埋下了头。 三楼除了漫画以外,还有一些书画相关的教材,比如《素描速成一百天》、《三个月学好书法》之类的。其实无论是画画还是书法,都需要日复一日的学习和练习,是一个非常漫长且枯燥的过程,哪儿有那么容易速成啊。赵瑟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神使鬼差地拿起了那本《三个月学好书法》。随便翻了翻,居然就被里面的前言给激励了,产生了一种自己能够学好书法的错觉,甚至想要买下这本书。 她又看了看同系列的教材,简直是包罗万象,似乎只要有三个月时间,随便什么技艺谁都能轻轻松松学会。 不知不觉间她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孟今过来找她:“你在看什么啊?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赵瑟放下手里的一摞书,独独留下了那本《三个月学会书法》,抬起头来问道:“你漫画看完了?” “差不多了,这不是快到饭点了吗?我们先去找吃的吧。”孟今说道。 赵瑟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果然,孟今对于饭点有种超乎常人的敏感。她拿上书,说:“那走吧。” 孟今偏头去看了看她手里的书,看清之后问道:“你不会要买这本书吧?” 赵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孟今一把夺下,把书重新放回了书架上:“这你也信,那种名字一看就是骗人的,内容质量也不高,网上随处都能搜到。三个月速成?哪有那么好的事。” “可是……”赵瑟犹豫着想把书重新拿回来,被孟今一把拽住:“哎呀,快走啦,我们先吃个午饭冷静一下,要是你还是想买,我们下午可以再来。” 赵瑟只好收回了手。 两人一起下楼,孟今问道:“真是奇了怪了,你怎么突然对书法感兴趣了,我记得小时候阿姨想给你报个兴趣班,你死活都不肯去呢。” 赵瑟一愣,慢吞吞地说:“人总是会变的嘛,就……突然想学了。” 二楼的人比她们来的时候多了很多,看来生意还不算太差,赵瑟觉得舒心不少。 一楼的收银台也排上了小小的队伍,赵瑟远远看过去,发现居然有两个人站在柜台里面,觉得有些奇怪,总不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招到店员了吧。 走近了一看,她更吃惊了,拍拍旁边的孟今:“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沈白?” 第35章 35 “沈白?”孟今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赵瑟自顾自地说起来:“还真是他,这可太巧了,不过他怎么会在这里?” 孟今慢慢回想起上周的一些对话,再顺着赵瑟的眼神看过去,恍然大悟:“噢,他就是那个小学同学啊。” 走出店门势必就要经过收银台,赵瑟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嗨?” 沈白面前已经没有顾客,正在整理礼品包装纸,闻言下意识地抬头,一见是她,眼睛一亮:“欸?”手上动作停下,继续说道:“你出来逛街啊?” 赵瑟原本只是打算路过,这下只得停下回答道:“放假嘛,出来走走。”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把孟今拉近了一点,介绍道:“这是孟今,也是小学同学,你还认得出吗?” 沈白诧异了一瞬,重新打量了一下孟今,然后才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们现在还是关系这么好啊。” 赵瑟笑道:“是啊。” 孟今对这个老同学并没有多少熟悉的感觉,她在一旁干站着,甚至觉得自己插不上话,而哪里有些不对,索性催促道:“好啦,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 于是赵瑟对沈白说:“我们先去吃饭了,你先忙啊。” 沈白却是一愣,立刻问道:“你们去哪儿吃?” 去哪儿吃?吃什么?这么难以选择的事并没有决定,赵瑟回过头去征询孟今的意见。 趁这个机会,沈白朝旁边喊道:“程哥,我这儿有点事,你先自己看着啊。”后者愕然,甚至来不及多说什么。 沈白立刻把柜台前的东西收拾好,对赵瑟说:“我也饿了,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店,但是有点绕路,不如我带你们一起去?” 赵瑟一愣:“你……走得开吗?”又转过头去看孟今。 孟今觉得有点莫名,但还是点点头:“都行。” 于是最终成了个三人一起走出店门的情形。 赵瑟问道:“你是在这里兼职吗?这样直接就走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沈白摇头:“什么兼职啊,这里的老板,哦,就是里面那人,是我堂哥,他说最近缺人手,让我放假抽时间来帮忙。”又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啊?我都没看见。” “啊?你堂哥——”赵瑟有点震惊,顿了顿才回答道:“我们来得比较早,那时候你还没来吧。” “这样啊,有点可惜。”沈白无奈道。 赵瑟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惜,但她已经接受了沈白的话唠特质,认定他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并不在意。 孟今却觉得这语气有点微妙,她原本是走在赵瑟左侧,却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状似无意地绕到了赵瑟右边,恰好隔开了沈白。 沈白一愣,默不作声地往右边挪了几步。 沈白所言不虚,那家店确实有点绕路,十多分钟过去了,还没到。孟今忍不住抱怨:“怎么还不到啊,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饿死在半路上了。” 赵瑟无奈道:“沈白,你说的那家店还远吗?如果远的话,我们就不去了吧,下次有机会再——” 沈白忙说:“不远不远,你看到前面那个十字路口没有?过去就是了。” 孟今虚弱地掀开眼皮,望了望,有气无力道:“快走吧,快走,我还想活下去。” 赵瑟忍不住笑:“这是戏瘾又犯了,我们快走吧,给她一条活路。” 目的地是一家看起来就非同寻常的面馆,非同寻常在两个方面,首先是装潢很华丽,一眼望去,从地砖到筷子筒都是金灿灿的;其次是店名很直白——明晃晃的大招牌写着“美味特色面”。 孟今一见就乐了;“我倒要看看它有多美味,一碗面又能有什么特色。” 事实证明,这家店还是名副其实的。 孟今饿急了,点了二两的排骨面,她一个平时只能吃一两面的人,这次居然把整碗都吃光了,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但她还是嘴硬道:“果然啊,饿的时候觉得什么都很好吃。” 赵瑟则是真心实意地赞道:“真的不错,面很好吃。” 沈白笑了笑:“是吧,我就觉得你——们一定会喜欢吃。” 看见她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沈白想要起身去结账,孟今赶紧说道:“诶等等,那个,我们AA吧,好不好?” 赵瑟奇怪道:“那当然啦,我们不都这样吗?” 沈白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好。” 结完账之后,沈白又打包了一份,解释说:“带给我那可怜的堂哥。” 赵瑟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的堂哥叫什么名字啊?” “沈程。” “橙子的橙?” “啊?”沈白错愕道:“怎么可能,是方程的程。” 赵瑟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你们家都喜欢用颜色来当名字。我小时候就猜想过,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沈黑。刚刚在店里听你管他叫‘程哥’,我还觉得,果然是这样。” 沈白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怎么那么可爱啊。” 孟今也干笑两声,心想:他笑得也太夸张了。 赵瑟又接着问:“他今年多大了?” 沈白想了想:“好像是二十四吧,大学毕业没多久,工作了一年多就辞职——”他突然警惕起来:“你问这些干什么?” 赵瑟犹豫道:“你也觉得我这样在背后打听人家不太好是吧,我其实就想知道他是怎么决定开书店的。算了,我还是自己问问他吧,这样礼貌点。” 沈白忙说道:“不不不,他那么忙,可能没时间回答,你还是直接问我吧。” 赵瑟诧异地看着他。 他赶紧继续说:“开书店这个事吧,当时家里人都不同意,原因嘛,你也知道,现在实体书的销售市场越来越不景气了。不过他这个人——” 此时终于走到了梧叶书城门口,孟今如释重负地一步跨进店门,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道:“行了,你们慢慢聊,走的时候记得叫上我。”说罢飞快地冲上了三楼。 沈白把打包好的面递给沈程,后者笑道:“哦,还算你有点良心。” 尽管赵瑟自己刚才亲口说了要去询问沈程,但事实上,她还是没办法和一个不太熟的人自在地交流,见状对沈白说:“那我也先去找孟今了。” 沈白一愣,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被沈程给拽住:“你干嘛,还有那么多书目要归档,不能偷懒了。” 赵瑟走上三楼,看见孟今依旧维持着上午的样子,坐在同一个角落看同一本书。她走过去说道:“等你看完,我们就回去了啊。”然后又去翻看那本《三个月学好书法》。 她没料到的是,孟今很快就看完了,走到她的面前。赵瑟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三个月学好书法》藏在背后。这当然没有逃过孟今的眼睛,她嫌弃地看了一眼书架上的同系列书,说:“好吧,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买吧。真是,让你冷静一下,结果还是执迷不悟。” 赵瑟哂笑一下:“你怎么用词这么夸张……”她又忽然顿住了,联想到了与书法相关的另一个人。心想,谁说不是呢? 赵瑟把这本书拿到一楼,递给沈白结账,笑着说:“我可是这儿的会员喔。” 沈白一本正经道:“好的,请出示您的会员卡。” 赵瑟打开挎包,在内层摸索了一下,然后愕然抬起头:“我忘带了。” 沈白一愣,说:“那,说你的电话号码也可以……” 赵瑟猛地把会员卡拿出来,在他面前一晃:“哈!我带了!唉,老同学啊,还这么不留情面,真是没劲。” 沈白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今无言地靠在柜台边,阴恻恻地说道:“就一本书,结个账结这么半天,老板,你们这儿的员工效率有点低啊。” 正在拆箱子的沈程闻言抬起头:“我弟弟以前小时候脑袋撞过墙,现在可能有点后遗症,见谅见谅。” 孟今笑得不能自持,捂着肚子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哎哟,老板你可真是个人才啊。” 幸亏现在是饭点,梧叶书城里没多少人,要不按他们的这个分贝,早就把客人给逼走了。 赵瑟和孟今走后,沈程去翻出了一个厚本子,指点道:“这是会员登记表,信息栏有电话号码,你翻翻第一千名。” 沈白精神一振,笑道:“早知道这样,给你在面里多加一份牛肉了。” 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孟今一直捂着肚子,赵瑟担忧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孟今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没有,我可能就是中午吃撑了,然后刚刚还笑岔气了。” 赵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放慢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孟今突然问道:“你觉得,沈白这个人怎么样啊?” 赵瑟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点茫然,仔细地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挺好的吧,怎么了,你觉得他有哪里不好吗?” 孟今小声说道:“关我什么事啊?” 这时恰好有一辆摩托车经过,带来的噪音完美掩盖了孟今的声音。于是赵瑟拔高了声音问:“啊?你刚刚说什么?” 孟今叹了一口气,慢慢开口:“你觉不觉得……沈白好像有点喜欢你?” 第36章 36 喜欢是什么呢?对于赵瑟而言,那是可以让她在枯燥的高中生活中不断拾起勇气的一点情愫,具体表现为谢景韫的一句关心,一个小动作,甚至是只是他面无表情的一个侧脸。或者说,这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无处安放的少女情怀有了一个出口,给日常生活加上一层滤镜,然后一切都多了份绮丽的色彩。 这种“喜欢”,不管是不是一厢情愿,都让她的生活变得更令人期待,她为此感恩,并且珍视它。 所以,当听到孟今这么发问的时候,她一瞬间产生了反感,甚至不愿意去询问原因,只想断然否定这个猜想。 但孟今也是值得珍视的好朋友啊,她只好收敛了情绪,尴尬地回答道:“……没有吧。” “可是他对你多好啊,你察觉不到吗?” 赵瑟皱眉想了想:“我们才刚刚熟悉起来……大家不都这样吗?对新朋友总是热情一点,这是人之常情啊。” “那他和我不也是刚认识吗?怎么对我就差那么多呢?”孟今还想找出依据来证明她的看法。 赵瑟一噎,然后漠然摇头:“别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你这样想多尴尬。” 一般来说,赵瑟的面部表情都是很柔和的,所以她一旦拉下脸来,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孟今欲言又止,无可奈何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但事实上,当一个人察觉到事态的发展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并且无法把控时,往往会选择自欺欺人,赵瑟此时就是这样一种状况。当她一个人回到家时,她也忍不住会想,或许孟今说的是对的。一分钟后,她又猛地摇摇头,暗暗告诉自己:不是的,你不要自作多情。 表弟只在赵瑟家里待了一天,刚好被赵瑟借着“逛书店”的名义完美躲过。她自己当然是开心了,却也因此受到了父母的指责——“你弟弟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知道好好带他玩儿会儿。”“放假也不着家,你说说你回来干什么?”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无比想念在学校的日子。好在,这个五一只有三天的假期。 返校的那个下午,赵瑟早早去了学校,她没有多少行李,所以直接提着书包去了教室。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郑禹。 郑禹正叼着一个面包,准备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看见她非常惊讶:“赵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赵瑟放下书包,反问道:“你呢,为什么来这么早?” 郑禹嘿嘿一笑:“我啊,当然是为了补作业。” 赵瑟也笑了:“我也一样。” 郑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又惊又喜:“原来你也没做作业!哈哈哈,太好了,看来堕落的人不止我一个。” 他的反应太大了,这样一来,赵瑟就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只是“没做完作业”,而不是“没做作业”。同样是堕落,但他的程度可要严重多了。 赵瑟刚把化学试卷摊开,郑禹就捧着作业坐在了她旁边,嘴里说着:“你语文和英语肯定早就做好了对不对,能不能……” 赵瑟盯着他坐的椅子,心情不太妙,于是问道:“我把语文和英语借给你,你呢,能帮我些什么?” 郑禹慢悠悠取出一叠试卷:“我也是有备而来的,这是数学,请笑纳。” 赵瑟半晌无言,而郑禹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的数学作业好像确实有几道题没做完,于是接过了他的卷子:“成吧。” 赵瑟剩下的作业不多,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做完了。反观郑禹,他连英语作业都还没抄完。赵瑟忍不住说:“你还是先搞定语文吧,晚自习可能要检查的。” 郑禹猛地一顿,立刻掏出另一套试卷:“对对对,你要不说我还真就给忘了。”现在离晚自习开始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他忍不住有点慌了。 赵瑟见他急成那样,似乎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只好把那句“你能不能回自己座位去写”默默吞了回去。 这时天色突然阴沉下来,迅速酝酿出一阵雨。窗户没关牢,几颗雨从缝隙里跳进来,啪嗒几声砸在赵瑟的桌子上。她赶紧站起来去关窗。 关好窗之后正准备坐下,背后却传来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咳。 赵瑟回过头去,看见谢景韫站在背后,偏了偏头,斜睨着郑禹:“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赵瑟赶紧拍了拍那张桌子,说道:“郑禹,我同桌来了,你还是回自己座位去吧。” 郑禹胡乱点了点头,很爽快地捧起桌子上的一沓东西就走,回到座位上依旧是低头猛抄。 赵瑟有点愧疚地目送了他一程,但又很快收回了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了谢景韫身上,她笑着问道:“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谢景韫把书包挂在椅背上,坐下的时候顺势拍了拍裤脚。仔细一看,他的裤脚上有好几个泥点。 赵瑟赶紧拿出纸巾递给他:“外面下雨了,你被淋到了吗?” 谢景韫接过纸巾,先是擦了擦发梢,然后才去擦裤脚,回答道:“我运气比较好,把车骑进学校之后,这雨势才大起来了,所以没怎么被淋。” 赵瑟点头:“那就好。” 谢景韫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沓数学卷子,递给她:“老刘出的三套题都不简单,我想着——你可能会需要,所以就早点来了。 ” 赵瑟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又发现郑禹的数学卷子还躺在自己的桌面上,心里一紧,立刻拿笔袋盖住了名字。 谢景韫看她一眼,奇怪道:“你愣着干嘛?快看看你的答案啊,刘老师是不是说过,这几套卷子要算分数的?” 赵瑟点点头,趁他偏头的一瞬间把郑禹的卷子从桌子上扯下来,然后毫不留情地丢进了桌肚里。 对不起了郑禹,现在你的卷子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教室,不过就放了三天假而已,大家却都像是久别重逢,热切地聚在一起聊天,周围环境越来越嘈杂。 不知道为什么,谢景韫突然在意起作业来了,他借了赵瑟的作业和自己的相对照——他竟然独立完成了所有的作业。赵瑟难得见他对学习这么上心,不敢去打扰他。 前桌空空荡荡,尚晓谛迟迟不到,有些异常。 赵瑟此时已经把作业全部搞定,百无聊赖之下去阳台涮杯子,直起身后,按照惯例在阳台舒展身体并放松眼睛。她随意往远处望去,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尚晓谛和一个女生手拉着手,从校门方向往教学楼走来。 赵瑟晃了晃颈椎,心想她们俩关系一定特别好,毕竟高中生总喜欢故作老成,像是手牵手这样亲密的动作已经很少出现了。 她注视着那两人并肩走进教学楼,再度伸了个懒腰。 晚自习名义上是自习,开学之初确实也是如此,但到了后来,逐渐变成了有实无名的上课时间。每天的前两节晚自习都按照一定顺序分给各科老师自由支配,老师之间心照不宣,学生们也不敢埋怨什么。 返校当天的晚自习是分给语文的,李老师也准时到了教室。大家都知道规矩,自觉地把假期作业放在桌子上,等着老师检查或者是评讲。 但这天,李老师挥挥手:“今天上自习。” 众人纷纷如释重负,有的人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小声说:“太好了,我语文作业还差一点没有写完。”同时还有小部分人暗暗嘀咕:“早说啊,抄得我手都酸了。” 赵瑟倒是很开心,她偷偷拿出了那本《三个月学好书法》…… 谢景韫一反常态,翻出了他的语文练习册,准备核对诗词赏析的答案,但是被一连串相似的名字绕得头晕,只好偏过头去问赵瑟:“这个表现手法和表达方式都是属于表达技巧的对吧?” 赵瑟一惊,下意识地拿胳膊圈住那本书,若无其事地问道:“啊?” 谢景韫像是没留意到她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赵瑟扒拉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他:“是对的,我这里有画过思维导图,你拿去看吧,这样容易记些。” 谢景韫点点头,作势要转过身去。赵瑟正准备松一口气,谢景韫又飞快地转过来,一把抽走了那本《三个月学好书法》。 赵瑟震惊之下顾不得其他,伸出手去想要把书拿回来。 谢景韫一面把书藏在背后,一面说:“诶诶诶,李老师看过来了。” 赵瑟果然不敢再动,只是愤怒地瞪着他。——其实愤怒是假的,她只是有点羞赧,但又不愿意表现出来,只好用愤怒来掩盖另一种情绪。 谢景韫似乎是看懂了她的心理活动,倒也没有就这本书来开玩笑,只是感慨道:“我就说嘛,这个封面太熟悉了,哪怕只露出一个角我都能认出来。” 赵瑟犹疑问道:“你也有这本书?” 谢景韫点点头:“嗯,那时候年纪小,被这个书名给骗了。” 赵瑟尴尬一笑:“是这样啊。” 谢景韫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不过,要是你真的想学书法,我家里还有很多旧教材和可供临摹的字帖,我都可以拿给你。” 第37章 37 赵瑟当然是求之不得,毕竟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不单纯。只是想通过了解书法和谢景韫多一点共同话题而已。 就目前看来,这个目的达到了——尽管和她想象中有差异——还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长远战略。 但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装作随意的样子点点头,说:“那就先谢谢你啦,不过要是太麻烦的话,就不用了。” 然后,谢景韫如她所料一般回答道:“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 赵瑟隐秘地笑了笑,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小心机都有了用武之地。 晚自习课堂上的李老师可以算得上是仁慈的,她不仅给学生们时间上自习,还对他们小声说话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份仁慈没有延续到最后,下课的时候她宣布:“明天下午三点半召开家长会,希望各位及时通知到家长,原则上不准缺席。” 现在是个微妙的时间点,月考刚刚结束,又恰逢小长假收假归来,老师和家长们都只了解部分情况,正好可以就学生的成绩和学习习惯做更全面的交流。而了解得越全面,就意味着可能暴露出的问题会更多。总而言之,学生们都觉得大势不妙。 赵瑟倒不怎么在意,因为她的成绩一直都比较稳定,既不拔尖,也不差劲,自动被归入到“不需要怎么管的好学生”一类。她的父母也深知这一点,家长会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但谢景韫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让她有点惊讶,她问道:“明天你家里谁来?”话一出口才想起他家里的情况,有点后悔。 谢景韫倒不以为意,他想了想:“不好说,看他们谁有时间吧。对了,能把你上次月考的英语作文给我看看吗?” 赵瑟找出试卷,犹豫着拿给他:“写得不太好,你将就看看吧。”但其实作文满分是二十五,她那篇拿了二十三分。 谢景韫自然也看见了上面的分数,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可这并不是赵瑟刻意谦虚,她只是不自觉地会在他面前产生一种自卑感,一点点的不足之处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谢景韫离校的时候带走了赵瑟的几科试卷,同时还带了几本书回去。赵瑟这才确定,他陡然高涨的学习热情不是一种错觉,他好像真的开始以一种崭新的姿态面对课业。 因为种种因素,赵瑟是第一个察觉到这种变化的人。 她产生了一种很复杂的心理,首先自然是因此感到高兴,但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危机感。因为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几乎可以预想到他将来的情形——不花费多少心思就能学好。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他会不会远远超过自己,甚至鄙夷自己? 她总是容易陷入莫名其妙的忧虑中,明明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她已经靠想象完善出了所有的细节。 将她从忧虑中惊醒的是尚晓谛,她转过身来敲了敲桌子,说:“干嘛呢,你手机震动半天了。” 赵瑟猛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刻按住嗡嗡作响的手机,查看了新短信。 她静默了片刻,半晌才抬起头来对尚晓谛说:“我妈发来的,说她明天可能会晚点到。” 尚晓谛压低了声音,问道:“家长会还迟到啊?这不太好吧。” 赵瑟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没办法呀。”虽然她也不明白,明明上周就提醒过父母,为什么总是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家长会定在下午三点半,刚好是第一节课结束之后。一整个教室都是心不在焉的学生,教学效果可想而知,更何况这节课还是英语课。这种种条件综合在一起,这几乎等于一堂自习课。 到了下课前十分钟,教室后排已经没有安安稳稳坐着的学生了,大家都伸长脖子从窗户往外窥探。尽管视野狭小,距离又远,什么都看不清楚。 赵瑟发了几条催促的短信给母亲,结果却并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对同学们的激动没办法感同身受。 谢景韫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然后信手丢开,转而专注地盯着张老师。当然,究竟有没有听课就不得而知了。 英语课一结束,各位班委立刻忙碌起来,挪动桌椅板凳,打扫清洁,还有几个人负责登记家长信息。 赵瑟没有被迫成为壮丁,却也被左右冲撞的人裹挟着转来转去。 她赶紧收拾了一下桌子里的东西,去了教室外面。——家长会期间,学生必须陪同,不得早退。 先到的一批家长被自己孩子领进了教室,还有很多没看到家长的学生在走廊上不住张望。 赵瑟发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阿姨,拿着一只手袋慢慢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在一众家长中十分显眼。谢景韫正靠在墙上,突然朝这边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赵瑟心里出现了某种预感。 余芷正好站在教室门口登记家长信息,见状上前问道:“阿姨您好,请问您是谁的家长?” 那阿姨微笑答道:“请问谢景韫是在这个班吗?” 余芷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礼貌道:“是的,麻烦请在这里签字。” 谢景韫拿胳膊肘往墙上一撑,懒洋洋地站起来,然后跟着那个阿姨走进了教室。 赵瑟赶紧跑到后门去看了看。 气氛没有太难堪,反而非常平和。两人都冲对方点头致意,那个阿姨还说了些什么,谢景韫笑着回答了几句,然后又走出了教室。 赵瑟忙不迭远远离开教室门,心想自己还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 但谢景韫居然主动朝她走过来,说道:“我有事要先走一趟,你帮我看着点啊。” 赵瑟纳闷道:“班主任不是说过不能走吗?你要去干嘛?” “小奕待会儿放学需要人接,喏——”谢景韫示意她往教室里看:“她想让我帮忙去接。” “……”赵瑟觉得很莫名,可是自己又没有立场置喙。 “那我帮你看着什么,看老师对你的评价如何?” 谢景韫笑了:“我管他们干什么,我都意思是——”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看好里面那个人,别让她乱动我的东西。” 赵瑟忍俊不禁:“好。” 为人子女会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却又不能明显表露出不满,只好通过一点点小事来勉强排遣坏情绪了。尽管没什么实质作用,就权当是小孩子式的撒娇吧。 据说幸福感是通过比较得到的,可能并不假。虽说赵瑟并不想承认,但她在见到谢景韫的“阿姨”之后,确实觉得自己的家长也不是那么糟糕了。这不是幸灾乐祸,她只是猛然明白,每个人都很难,有烦心事的不仅仅只有她。 赵瑟的妈妈最终还是及时到了,刚好掐着时间点走进教室。赵瑟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她带到座位上,并且替她登记好了信息。 赵母说:“你们这教室可真难找,我差点走到另一栋楼。” 赵瑟没有接话,只是说道:“妈,这里有纸和笔,可以记一些你觉得有用的话。” 谢景韫的阿姨看过来,对赵母说:“你女儿真懂事。” 赵母笑了两声:“哪里的话,你家孩子肯定更不错吧。” 果然成熟的人都能轻松地进行假意的寒暄,赵瑟却是如芒在背,难以忍受这样尴尬的情境。赶紧离开了,顺便还不忘把谢景韫桌子上的几套卷子收好——初此之外就只剩几根笔了,不用担心被乱动。 家长会进行过程中,所有的学生都得等在教室外面。但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名义上是说让学生参与其中,可是学生只能通过窗户和门缝观察教室里的情况,偶尔才会有一两句话传出来。 走廊里站满了无所事事的学生,以至于穿梭在不同教室的科任老师难以移动,场面十分狼狈。 终于,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不如我们下楼去吧。” 这个神秘的人仅仅说了这一句话,就成功调动起了大家的情绪。陆续有声音开始煽动人心:“走吧,反正待着也没事。”“至少要讲两个小时,太无聊了。” 很快,有人偷偷离开了。 赵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觉得法不责众,也跟着一起下楼了。更何况,谢景韫早就离开了不是吗? 赵瑟在一楼的楼道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找孟今。 一扭头就看见孟今正站在墙角,神情却有点不太对劲。 “干嘛呢,今天来的是叔叔还是阿姨?”赵瑟走过去,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我爸。”孟今一直垂着头,情绪低落道:“我可能要遭殃了。” 赵瑟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孟今慢慢蹲在了地上:“昨天,我和刘殊在一起散步的时候,被班主任给撞见了。” 第38章 38 说来也很辛酸,孟今和刘殊分别在不同的班级,平时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临近期末了,学习任务越来越重,他们也是各自焦头烂额,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昨天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一起去吃了晚饭,舍不得直接回教室,就绕着操场和食堂之间的小道慢慢散步。结果,刚好就被路过的班主任给看见了。五班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教师,教学成绩不错,却是出了名的古板,当时就在后面暴喝一声,勒令她立刻回教室。 赵瑟听得心惊,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回事啊,胆子也太大了。” 孟今烦躁道:“平时那个时间点根本不会有老师,谁知道她居然会在教室餐厅吃饭呢?” “你们当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吧?”赵瑟吞吞吐吐地把这句话问出来。 孟今揉了揉太阳穴:“我们牵着手。”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两人还嘻嘻哈哈打闹了好一阵子,举止自然亲密。 赵瑟为难道:“那可太尴尬了。”看见孟今脸色凝重,又试着宽慰道:“你们老师昨天也没有多批评你什么吧,既然这样,那估计就……” 孟今苦笑道:“我昨天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却忘了今天要开家长会。你说说,今天告诉家长岂不是效果更好?” 赵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只能陪着她一起叹气:“这又是何必呢?” 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家长都三令五申不准早恋,声称这会影响学习,到头来一定考不上好大学。可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又怎么能一概而论呢?那种两人携手学习,互相鼓励,共同变得更好的例子也不少啊,但是他们都视而不见,捂住耳朵高声喊道:我不听我不听! 更何况,任何人都会有逆反心理,青少年尤甚。说不定正是因为受到了压制,那些小情侣们才会更加坚定感情,一致对外吧。本来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到头来变成了和老师家长们的一种示威手段。 五班的教室门突然开了,慢慢走出来一批家长,她们赶紧退到一旁。 但是却没有看见孟今的爸爸出来,孟今拉住了她的一个同学问:“家长会结束了吗?” “差不多快讲完了吧,但是班主任还留下了一部分家长,说要额外讲几件事。” 孟今一把抱住赵瑟,颓然道:“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蛋了。” 赵瑟却不这么想:“不是留下了一部分家长吗?那肯定不可能只讲你的事。” 孟今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赵瑟的书包突然震动了一下,她赶紧翻出放在内层的手机,打开一看,居然是赵母打来的电话。 她站到角落里,小心翼翼拿出手机:“喂?妈。” “我这里结束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一楼,我马上就上来。”赵瑟冲孟今挥挥手。 “不用,我下楼了,你就在那里等着我吧。” 赵瑟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就被挂掉了,她无奈地向孟今解释:“是我妈。我们班好像是放了,我待会儿把她送出去。” 赵母下楼之后对赵瑟点点头:“走吧。”突然发现孟今站在一旁,笑着说:“小孟也在呀。” 孟今也勉强笑道:“阿姨好。” 赵瑟其实心里也有些忐忑,因为她在前几天谎报了名次,现在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事实上,班主任确实把班上每个人的详细成绩都公布了,但是……赵瑟托同桌的福,自己的成绩在他的衬托之下显得依旧优秀。 于是赵母的情绪还算稳定,平静地说:“我看了看,你的成绩虽然有退步,但整体上还是不错的。对了,你们班主任还夸你了,说你踏实又努力。” 赵瑟难以置信道:“是班主任夸的我?” “那个短头发的女老师,是你们班主任吧?” 赵瑟有点受宠若惊,但随即又想到,上次的语文考得很好,这就难怪了。 赵母又说道:“不过,还有个老师说了,你偏科有点严重啊。” 赵瑟默然,尽管她心里并不认可,还是敷衍地点点头。 赵母想了想:“要不然,你周末去补补课吧,我看你平时挺闲的。” “再说吧,这学期都快结束了,何况也没什么好口碑的补课机构。” “我帮你去问问,暑假去补也是可以的。” 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并不长,再加上赵瑟刻意加快了步伐,所以没几分钟就到了。 赵母停下了脚步:“行了,你快回去吧。”快走出校门的时候又嘱咐道:“好好学习啊。” 赵瑟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儿,莫名觉得心情沉重。 她的学习方法和态度,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变过,而成绩也一直过得去,所以就抱着侥幸心理想就一直这么下去。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来催促她,警醒她,逼她做出改变。 真是麻烦。 似乎是有好几个班的班会都结束了,很多家长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往校门方向漫过去。赵瑟是唯一一个逆着方向走的人,莫名奇妙地,居然觉得有些悲壮。 说到底还是心情差,否则哪来那么多矫揉造作的小情绪。 她放心不下,又去五班看了看,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已经散了,孟今也不知去向,她只好慢慢踱回了教室。 孟今在家长会结束之后被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让她站在一旁,自顾自地沏好了茶,又端坐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你知道我找你来是因为什么事吧?” 孟今背着手,垂着头,“嗯”了一声。 班主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呢。但我要告诉你,我没有把你早恋的事告诉你家长。” 孟今心里一沉,忐忑地想:那你还要说什么呢? “你们现在太年轻了,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喜欢一个人。但是你见过有多少学生时代在一起的人,能走到最后的?很少很少。两个人在一起需要克服很多困难,你凭什么就认定了这个人呢?女生感情丰富,本来就更吃亏。你会浪费很多时间!没有什么能比你自己的前途更重要。” 孟今有点发懵,不知道如何回应。 班主任皱眉看她一眼:“我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你好,不要等到时候后悔了才想起来。时间就这么一点,浪费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你赌不起。” 班主任又喝了一口茶,最后挥了挥手:“行了,说多了也没用,你自己好好考虑吧,回去写份检讨给我。” 孟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谢谢老师……”转身离开了。 一份检讨而已,算不得太重的惩罚,但她却莫名觉得喘不过气来。或许是因为,老师的那一番话让自己有点动摇了吧,那么这份感情究竟有没有那么坚定呢? 她没有迅速回教室,而是靠在办公室外的墙上,待了一会儿。 隔壁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刘殊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之后有些诧异,然后苦笑了一下,她也慢慢地笑了。 所以,他刚刚也被叫去训话了吗?那么他又是怎么想的呢,有没有退缩的念头? 这种话是不能直接问出口的,可是一旦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就再也没办法忽视了。更何况,他会不会也在怀疑自己的决心? 刘殊走过来,低声道:“走吧,回去了。” 孟今低着头,也不看他,先迈开了一步:“走吧。” 十四班的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氛围很平静,看来刚才的“集体早退”事件并没有导致任何后果,那只是一条吓唬人的规定而已。 赵瑟的手机一直都是偷偷带在身上的,平时设置静音,也不会被老师发现。这两天为了家长会的事才把模式换成震动,明明平时没有多少人联系,偏偏这两天,手机里信息不断。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赵瑟一把按住:“奇了怪了。” 按亮屏幕一瞧,又是一条新信息,来自陌生的号码—— “本店限时大促销,一应饮品均五折,更有好礼相赠。免费送货上门,童叟无欺。” 所以这是广告?现在的个人信息的泄露可真是严重。赵瑟犹豫了一下,准备把短信删除,考虑着要不要把发件人号码一并拉黑。 这时忽又转念一想,可以免费送货上门,难道也可以送到学校吗? 她突然存了点恶作剧的心思,编辑了一条新短信:“一杯布丁奶茶少糖加冰,谢谢。”然后点下发送键。 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感谢您的惠顾,半个小时内一定送达。” 看来服务态度还不错啊,不过……收货地址都没问清楚啊,怎么就达成交易了?果然是虚假广告。 赵瑟瘪瘪嘴,随手把手机丢进了书包。 第39章 39 晚自习快开始了,刚从食堂回来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跨进教室。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零食的味道,烤串的辛香和梅干菜肉饼的酱香味混在在一起,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泡面味,统统杂糅在一起,难以言喻。 尽管学校再三强调不允许在教室里吃东西,这样的行为还是屡禁不止。 因为心情不佳,赵瑟没有吃晚饭,这种时候闻到这样的味道,感到异常难以忍受,于是把本就开着的窗户又拉开了一部分。 谢景韫仿佛失踪了一样,一下午都没有消息,话说回来,赵瑟也并没有能主动联系到他的方法。这样一想,还有点挫败。 教室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一个人冲着教室里喊道:“赵瑟,有人找你!” 她有点诧异地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心里想着说不定是孟今,找她谈心来了。 门外站着的却是沈白,他头发有点乱,脸颊带点潮红,额头和下颌都有薄汗,像是从某处急匆匆赶来。看见赵瑟出来,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送,笑着说:“你点的奶茶到了。” 赵瑟怔然,下意识接过,低头一看,塑料袋上贴着标签——布丁奶茶,少糖加冰。 门口一直都有人来来往往,更有甚者是特意凑过来看热闹的,看见这种情况,一齐开始起哄。 赵瑟提着一杯加冰的奶茶,却觉得手心滚烫,她心里一坠,心想:“难道孟今说的是真的?” 这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好地方,赵瑟示意沈白和她一起去露台上面。 “那条短信是你发的?” “是啊。”沈白挠了挠头。 赵瑟有点忐忑:“谢谢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 “……”沈白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这个问题,随口胡诌道:“我们之前不是交换过号码吗,哈哈哈,你是不是忘记了?” 赵瑟完全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但是这种小事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吧。更何况,同学之间交换个联系方式是很正常的事。反倒是她,没有及时保存他的号码,有点失礼。 她自嘲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吧,记忆力不太好。” 沈白这才放下心来。 但赵瑟还是觉得有点尴尬,怎么会突然一声不吭送奶茶来? “其实是这样的,我父母都在外地,只好让程哥帮我来开家长会,但这样一来书店就没人看管了,总不能无缘无故关门吧,所以我请了假去帮忙看着。”沈白试着解释:“难得有个出校门的机会,我想着去买点什么,然后想……和你开个玩笑。” 所以之后她才会收到那一条“虚假广告”,最终变成现在这个情况。 得知沈白不是特意去买奶茶,只是顺便想起了她,赵瑟心里陡然一松,觉得自己果然是太敏感了。 可是,为什么想起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她呢?她自欺欺人地忽视了这一点。 赵瑟突然意识到什么:“奶茶多少钱,我补给你。” 沈白摇摇头:“不用,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硬要给我钱,倒像是把我当成送外卖的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赵瑟赧然笑了笑。然后试探性地问道:“那我先回教室了?” 沈白支支吾吾两声,才开口:“好,那我……也先回去了,再见。” “再见。” 赵瑟一跨进教室,就遭到了各方而来的目光。 甚至有人直接问道:“哦唷,那人是谁呀?”“千里迢迢送奶茶呀,真贴心。” 好在赵瑟平时不是个喜欢玩闹的人,又少言寡语似乎不好接近,所以大家开玩笑也不敢太过分,说了两句见她没什么反应,就纷纷散开了。 她走到后排才发现谢景韫回来了。她刚想问一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却听见谢景韫先开口了:“听说刚刚有人给你送奶茶?可以啊,还是校外买回来的?” 赵瑟把奶茶重重往桌子上一磕,没说话。 谢景韫一愣,问:“你怎么了?” 赵瑟不去看他:“没什么。” 他们起哄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样?还是一副高高兴兴看热闹的样子。反正不关你的事对吧? “你……”她觉得很憋屈,忍耐不下去了,想好好理论一番。一扭头却发现谢景韫看着她,小心翼翼问道:“你生气了?” 是!这都看不出来吗! “……没有。” “就是开个玩笑嘛,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赵瑟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怎么都那么无聊,不就是一个朋友帮我带了杯奶茶吗?只不过恰巧这个朋友是异性而已,你们就要这么起哄?有意思吗?” 谢景韫低声道:“不是说没生气吗……” 赵瑟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 他立刻摆明立场:“我可没有起哄,也没有多想,只是出于关心询问一下,你要是不想提,我们马上终止这个话题。” 唉,怎么越说越暧昧了呢。本来没什么,这样遮遮掩掩,含糊其辞下去,倒像是真有点什么情愫一样。 赵瑟索性和盘托出:“那个人是我小学同学,今天下午有事去校外了,顺便帮我带了一杯奶茶,就这样。” 谢景韫感叹道:“多好的人啊。不过,我今天也去校外了,却没帮你带什么,这样一对比,是不是显得我特别恶劣?” 赵瑟无言地看他一眼:“你……” 话音未落,他拿出了两个纸袋,笑了笑:“幸好我也有准备。” 赵瑟着着实实吃了一惊:“你这又是什么?” “小奕学校旁边有一家烘焙店,他说特别好吃,我就想买来尝尝。总不能让你在旁边看着我吃吧,所以买了两份。对了,你没吃晚饭吧?” 赵瑟时常因为嫌麻烦而不吃晚饭,周围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习惯。 “是没吃,但要是我吃了怎么办,这……” “要是吃不下就当明天的早饭呗,反正保质期有两天。” 好吧,实话实说,赵瑟很开心。合着他铺垫那么久,就是为了把这两袋吃的拿出来?她忍不住笑了笑,感觉下午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谢景韫打开纸袋,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扑鼻而来。赵瑟忍不住提醒道:“马上上课了,能吃完吗?” “放心,我吃东西很快的。”的确,男生吃东西是要比她快多了,只见谢景韫一口下去,那个三明治就少了一半。 奇怪的是,赵瑟也不觉得粗鲁,反而觉得干脆利落,有点洒脱。怪不得说,喜欢的表现形式是偏见,漠视才是平等。 尚晓谛刚回到教室,看到这样的情景,忍不住惊讶道:“你们俩,在这儿野餐呢?” 赵瑟看她一眼:“我还没吃呢。” 尚晓谛笑了:“准备野餐呢?” 谢景韫把自己的那一份纸袋递给尚晓谛,那里面似乎还有两个泡芙和面包片。 尚晓谛摆摆手:“谢了,我刚吃完饭。”顿了顿,感叹道:“你们可真享受啊,羡慕羡慕。” 赵瑟笑着说:“下次带上你一起呗。” 尚晓谛一挑眉:“我看还是免了吧,不合适。” 赵瑟赶紧把她推回去。 谢景韫成功地赶在老师进教室之前吃完了,果然是言必行,行必果。 赵瑟感觉自己太夸张了,就因为他给自己带了吃的,就雀跃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想把所有带有褒义的词语都用在他身上,不管合不合适。 其实带不带东西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还记着自己,这很难让人不多想。 可她却忽略了,明明沈白也是一样的。 晚自习是物理。 物理老师依旧拿着一摞卷子,板着脸走进来,说:“把上次的卷子拿出来,我们今天着重讲一讲最后一道大题。” 经过上一次谈话,赵瑟对于物理老师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观,甚至有了点亲近之感。但是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强调自己偏科的老师?毕竟在物化生三科之中,自己目前最差的就是物理,是他吗? 因为有这一层想法,她再看物理卷子都觉得有点异样。 背后告状……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那话说的也没错,从老师的立场来看更加理所应当。但是,真让人不开心。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物理老师已经列好了几个公式:“这类题型我们见过很多了,第一道小题是计算小球在圆弧上的动能,首先根据机械能守恒定律,可以……” 赵瑟拿出草稿纸在一旁计算速度比,一直低着头。 她再一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物理老师的视线。后者问道:“后面的同学看得清楚吗?” 赵瑟赶紧点头。 物理老师却突然停住了,眼神凌厉道:“谢景韫!” 赵瑟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同桌才是那个从未抬头的人。 谢景韫往前看去,眼神似乎有点茫然,物理老师见状又把语气加重了两分:“站起来说说,接下来怎么做?” 赵瑟赶紧指了指题目,又立刻开始在草稿纸上列过程。 谢景韫慢慢站起来,看了看题目,再看了看黑板:“小球的高度和水平位移是已知条件,联立公式算出平抛运动的初速度,由动能定理可知……” 物理老师诧异地看他一眼,赵瑟也暗暗吃惊——他的回答完全正确。 第40章 40 物理晚自习上发生的事似乎是某种预兆,从那以后,谢景韫的学习态度变得越来越积极。课堂表现就很能说明问题,他虽然并不像郑禹或是尚晓谛那样每时每刻都在专注,却总能在老师讲到重点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 听来很不可思议,但偏偏就是这么巧,谢景韫管这个叫做天赋异禀。赵瑟心想:不过就是摸清了每个老师说话时的停顿规律而已。 至于课余时间,他倒是照玩不误,所以他那些二愣子朋友——赵瑟眼中的——硬是没发现他的变化。 但赵瑟作为他的同桌,自然对他上课时的状态了如指掌,实在是觉得诧异。找了个机会问他:“你怎么突然间上课这么认真了?”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成绩太差了,面子上不好看。” 赵瑟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也没有追问下去。 这个状态保持了一周之后,赵瑟渐渐意识到他改变的决心,甚至自己都被感染,感觉到了压力。 某节课后,谢景韫慢吞吞地说了原因:“我想参加招飞。” 赵瑟正打算趁着课余时间看一本杂志,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给弄糊涂了,想了想才明白,问道:“你想当飞行员?” 谢景韫笑了笑,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是啊。” 赵瑟点点头,这就难怪了。飞行员的选拔标准很严格,除了要符合各项严苛的身体素质指标,拥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之外,对于文化要求也很高。其他的赵瑟不太清楚,但在最后一项选拔中,按要求,高考成绩至少得超过考生所在地的第一批次录取分数线。 谢景韫身高体重符合标准,更是班上为数不多的不用戴眼镜的人,身体素质这一关一定是没问题的,如果最后败在高考成绩上,那真是有点可惜。 赵瑟拍了拍他的椅背——其实她更想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加油吧,时间还长,你一定可以的。” 鼓励的话似乎翻来覆去都只是那几句,听起来觉得干巴巴的。 但谢景韫点了点头:“嗯。” 如果把班上的同学弄一个勤奋排行榜,尚晓谛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榜首。 不过最近她的状态也有点异常,一下课就不见踪影。赵瑟原本一直以为她是去老师办公室请教问题了,直到某天——她从洗手间出来,经过楼道的时候,恰好碰见尚晓谛从楼上走下来。要知道,四楼可没有办公室。 这下赵瑟也忍不住好奇,她问道:“你天天下课都往外跑,去哪儿了啊?” 尚晓谛一笑:“这么关心我呢?” “别闹,我认真问你,你去哪儿了?” 尚晓谛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去天台吹吹风而已。” 这个答案虽然怪异,但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尚晓谛虽然看着没心没肺的样子,但长时间高负荷地学习,也难免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吧。 赵瑟点点头,说道:“你压力不要太大了。” 赵瑟是名义上的英语科代表,但英语这一科实在是没有什么工作需要她去负责,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闲职。 倒是李老师频频给她安排工作,弄得她像是一个编外的语文科代表。 这天,依旧是郑禹过来通知她:“李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这样的情景重复了无数次,于是赵瑟赶在他开口之前就站起来,在他说完之后立刻点点头:“我知道了。” 李老师时常倡导同学们要合理利用碎片化时间,她本人更是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这一提议。午休后到下午正式上课前有十分钟时间,她就会利用那十分钟时间组织学生默写古诗词或者是翻译文言文。到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组织学生这一任务就落到了赵瑟头上,李老师就守在一旁起个监管的作用。 所以李老师经常让赵瑟去办公室,主要目的是商定中午默写或翻译的内容。赵瑟已经习惯了,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云淡风轻,也不过就是两周的时间。 赵瑟轻车熟路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赵瑟走过去,李老师递给她一本书:“今天翻译《过秦论》的一个选段,你先看看,把正确答案整理出来。” 那是一本供学生选修的《古代散文选读》,里面收录的大多都是高考考纲之外的东西。按理说,这本书是不必去理会的,而绝大多数语文老师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李老师却并不是这样,她认为只要是精品就一定有学习的必要,语文的学习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要是只顾考纲生搬硬照,那是很愚蠢的学习方法。 赵瑟的文言文基础很扎实,翻译对她来说也是很简单的事,所以她对李老师的教学方式没有任何异议。但班上其他同学就不同了,他们对于这额外多出来的需要学习的内容很抗拒,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地相互抱怨——“其他班都不学,怎么偏偏我们班要学。”“理科班花这么多时间在语文上面,真搞笑。” 但不可否认的是,十四班的语文成绩一直都特别好,很多时候甚至能超过所有的重点班。 赵瑟一边翻译一边暗暗地想:“当老师真的太操心了。” 过了一会儿李老师忽然开口:“你和尚晓谛的关系很好对吧?” 赵瑟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现在办公室没有其他的人,李老师只可能是在和自己说话。她犹豫地回答道:“嗯……怎么了?” 李老师看她一眼,似乎是在斟酌着语气,然后问:“她最近和齐悦走得很近,你知道吗?” 赵瑟听得心惊,就连她这样不喜欢探听八卦的人都知道,十六班的齐悦是全校有名的毫不畏惧别人眼光的女同性恋。 赵瑟犹疑不定:“她……没有吧。” 李老师又看了看她,似乎是想确认她有没有说实话,点点头:“知道了。” 翻译好文言文选段之后,赵瑟飞快地逃开了办公室。 她心里觉得李老师的想法很荒谬,却又忍不住想:尚晓谛最近那么反常,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这时她刚好走到楼道口,不由得偏头看了看楼梯,却猛然想到——十六班,不就在四楼吗? 赵瑟回到教室之后忐忑地想了很久,拿不准究竟要不要询问她。这种问题,有点尴尬啊。 过了一会儿看见尚晓谛走进了教室,她一瞬间拿定了主意:作为朋友,无论无何都至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她。 教室里面吵吵嚷嚷的,为了不让别人听见,赵瑟拉着尚晓谛躲到了阳台。 赵瑟深呼吸几次,慢慢开口:“刚刚李老师问我,你是不是……”她突然有点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 尚晓谛一愣,接着说:“问我是不是喜欢女生?” 赵瑟诧异不已:“你怎么知道?” 尚晓谛一笑:“李老师多厉害呀,上次我和齐悦一起吃饭被她看见,她就开始留心了。” 赵瑟见她这么坦然,也跟着放松下来:“那你真的是?” 尚晓谛点点头:“是啊,而且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这下赵瑟真的有点震惊了,但她不想表现得大惊小怪的样子,平静地说道:“这样啊。” 尚晓谛突然笑了两声,她半开玩笑地问道:“你不会从此以后就和我绝交了吧” “怎么可能!”赵瑟飞快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理由就放弃一个朋友?” 尚晓谛沉默了一下,把胳膊搭在阳台的围墙上,远眺着天际,慢慢说:“那你……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赵瑟笑了:“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啊,同性恋和异性恋都是客观存在的,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偏见。更何况,这是你个人的感情,别人凭什么来说三道四?” “所以就是不会咯?” “当然不会。” 尚晓谛回过头来,抱了抱她:“谢谢你。” 赵瑟叹一口气:“不过啊,我之前问你,你都不和我说实话,现在连老师都比我先知道你的情况,这很让我伤心啊。” 尚晓谛又拍了拍她的背:“以后不会了。” 这天之后,尚晓谛减少了去四楼串班的次数,对此她解释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还是学习要紧。再说了,关系已经那么稳定了,少见几面也没什么。” 她这么快就开始秀恩爱,露出了得意扬扬的姿态,赵瑟对此非常鄙夷。 更奇怪的是,李老师再也没有询问过相关的问题。不仅如此,还表现得像是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赵瑟忍不住揣测道:李老师一向最看重成绩,只要不影响到学习成绩,那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 这样一想,李老师其实也挺好说话的,只要不逾越她的底线,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至少比五班的班主任要好。 第41章 41 孟今那边的状况不太好。 她在班主任要求的检讨书里呈现了一副虚心悔改的态度,却始终没有明确地指出早恋这回事,敷衍地拼凑了三千字。 这样空泛的一份检讨交上去之后,班主任明面上没有再训斥些什么,看她的眼神却总是不太友善,上课时抽她回答问题的几率也提高了很多。大部分问题,孟今都能回答,但难免会有一两个问题恰巧是她不会的。一旦到了这个时候,班主任就会含沙射影地说道:“上课要认真听,不要胡思乱想,心思还是放在学习上为好。” 孟今沉默着坐下,对出言安慰的同桌和善地笑笑,心里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她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或许是要她亲口告诉班主任:“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早恋了。”才能把生活拨回正轨吧。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 在这样的焦虑之下,她记错了昨天的历史作业,不巧的是,那份作业今天就要交。历史科代表无奈地表示没办法拖延时间,更没办法帮忙遮掩,只能让她自己尽快补好交到办公室去。 一上午的课间她都在补历史作业,补好之后更是不敢拖延,立马去了历史办公室。 孟今成绩优异,大多数老师都对她很和善,历史老师也不例外。看见来补交作业的是她,就没有责备,只是提醒了几句:“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啊,可要尽快调整过来。” 原来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她的精神恍惚,真是难堪。 孟今勉强笑着答应下来,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谁知一出门就迎面遇见了刘殊。 一楼的办公室都建在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通道中,因为撞见老师的几率很高,这个通道的使用率很低。一般只有刚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为了抄近路——通道可以直接连接到操场——才会从这里走。 刘殊此时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把T恤袖口捋在肩膀上,单手抱个篮球,另外一只手拿着瓶汽水,身后还跟着几个同班同学。 不知道怎么的,孟今居然觉得见到他有点尴尬,下意识地转身想走,而她也确实就这么干了。 刘殊一愣,把手上的东西拿给同学保管,两三步追上了她,拍了她一下:“嘿,你在这儿干嘛呢?” 孟今淡淡看他一眼:“刚从办公室出来。” 刘殊犹豫着缩回了手:“你们班主任又找你了?” 孟今在余光里看见了他的动作,突然就很烦躁:“你能不能不要乱猜!老是说这个事你烦不烦?” 刘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懵了,反应过来后语气也变得生硬:“我说什么了我,倒是你……” 孟今撇开眼,飞快地跑开了。 刘殊停在原地,没有去追她,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过了一会儿他的朋友跟上来,犹豫着问道:“大刘,这是怎么了?” 他也想不多说,接过自己的东西,笑着回答道:“没事儿。” 据说世界上的每一段亲密关系背后都少不了争吵,一次次的争吵会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从而使感情更加稳固。 可是这个说法并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争吵的时候难免会说出许多难听的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每一句言语上的攻击都在削减对方的爱意。 正因为如此,孟今不想争吵。这确实是避免了出现更尖锐的矛盾,却也让她心里的疑惑始终得不到解答。 她只想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于老师的干涉有什么看法,但刘殊一直想把这件事淡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自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但做法却南辕北辙,更难办的是,两个人都不明白对方的想法。 这种事大概也只有旁观者能够看得清楚,可惜现在临近期末,旁观者们都没有闲暇去操心别人的事,没办法替他们指点迷津。 十四班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不知道各科老师私底下是商量了个什么计划,突然就发下了一摞摞定制的习题小册子。 物理科代表站在讲台上宣布:“这本物理题集是一周的作业,下周这个时候准时交。” 下面有同学问:“那上午发下来的卷子还做吗?” “那是今天的作业,明天交!这两种作业不冲突。” 这句话一说出来,下面的同学险些往讲台上砸臭鸡蛋。什么叫做两种作业不冲突?这是什么鬼话?你作业有两种,我的时间只有一份啊! 化学科代表和生物科代表看见这个情况,不敢站上讲台了,直接在座位上大声喊道:“我们也和物理一样!” 小册子是从第一排慢慢往后传的,尚晓谛把三本册子递给赵瑟,崩溃道:“这几个老师是不是疯了?一定是吧!” 赵瑟拿直尺量了量习题册的厚度,三本加在一起一共五厘米,气得一下把直尺丢开:“岂止是疯,简直丧心病狂。” 她把谢景韫的习题册摞好,端端正正地放在他桌面左上角,又把自己的丢进桌肚里。 “诶!你干嘛,你现在不做吗?”尚晓谛惊呼。 赵瑟疲惫地摇头:“今天作业太多了,这个明天再说吧,我好累啊。” “你考虑清楚,现在语数英都还没弄什么习题册,但我们也要有心里准备。万一明天就发下来了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你现在想推到明天再做,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更忙?”尚晓谛企图阻止她。 赵瑟闻言沉默了片刻,只好重新又拿出了那三本册子,哀怨道:“好吧,我现在就做。可是这么多,根本就做不完啊……” 尚晓谛笑了:“准确地说,是一个人肯定做不完。” 赵瑟讶然:“你的意思是?” “我们合作,”尚晓谛笑眯眯地指着生物册子:“你来负责生物,我来负责化学,至于物理……” 刚回到座位的谢景韫听了几句只言片语,又从班上的整体氛围推断出了当前的情况,此时乖觉地接话:“物理就交给我吧。” 尚晓谛洒然一笑:“爽快!就这么定了!”然后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神情,满意地转回了身。 赵瑟也笑着说:“行啊你,这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谢景韫一边往三本习题册上写名字,一边说道:“独当一面谈不上,但是这些基础题我还是会做的。” 其实这些题也不算多基础,都是中等偏上的难度,对尚晓谛来说很简单,但对于班上大多数人来说可能都有点吃力。 赵瑟撑着头看着他写字,慢慢说:“说真的,你学得好快啊。我真的自叹不如。” 谢景韫摆摆手:“别这么说,显得我忘恩负义。这还不是多亏了你在帮我。” 这话倒也不假,近半月里赵瑟帮他整理了很多重点。但是赵瑟的物理水平有限,能帮到他的地方也不多,很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不不不,还是你学得好。” 尚晓谛突然蹭地一下站起来,离开了座位,站在一个谢景韫视野之外的地方,无声地对赵瑟说:“酸死我了。” 赵瑟也瞪了瞪她。 谢景韫突然又想起个事,他带着歉意说道:“之前我不是说把以前学书法的教材和字帖带给你吗,结果一直没找到。我昨天晚上才想起来,那些东西都放在老家了。” 赵瑟连忙说道:“没关系的,找不到就算了。难为你还记得……” “我的意思是,暑假我应该会回老家一趟,可能下学期才能拿给你。” 赵瑟一愣,随即说道:“那可太好了。” 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可太好了。 这一整个学期,班主任都没有再组织过调座位。赵瑟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心里也在忧虑,总有一天会调座位的吧。到那个时候,他们可能就不再是同桌了,她要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才能和他多说说话呢? 但就在刚才,谢景韫的话让她意识到,他是一个很看重朋友的人。这样善良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因为距离就疏远对方。更何况,有那么一点联系是已经延续到下学期的,光凭这一点,她就觉得宽心不已。 近段时间,各科老师都飞快地赶教学进度,就是想为期末考试争取更多的复习时间。但提升教学速度的同时,老师又加大了作业量,大多数学生都觉得苦不堪言,他们用来安慰自己的话是这一句——“再忍忍吧,反正考试之后就可以放暑假了。” 这句话并不能安慰到赵瑟,反而会让她更加烦躁,毕竟她丝毫不期待暑假。暑假意味着什么呢?离开学校,差不多就等于断了和谢景韫的联系。 哦对了,暑假说不定还要去什么补习班,简直是没有一点好事。 第42章 42 尚晓谛突然离开教室,诚然有部分原因是她不想再听赵瑟和谢景韫两个人近似于互相吹捧的对话,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收到了齐悦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短,语气却很急——“有急事,快来我们班!” 话虽是这么说,尚晓谛却并不相信能有什么急事,齐悦这个人能把任何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都称作急事。只要她愿意,就能找出无数个见面的理由。 齐悦留着短发,时常修剪打理,把头发长度控制在耳垂往下一厘米处,刚好能让耳钉若隐若现——学校当然是不允许戴耳钉的,但她总有办法躲过检查。她的眉目很英气,脸庞轮廓却小巧柔和,组合在一起,有一种张扬夺目的光彩。 她发出短信之后就到了门口,等着尚晓谛。 有同学从旁边路过,好奇地问:“齐悦你站在门口干嘛?” 齐悦笑笑:“等人,my sweetie。” 同学了然点头,取笑了两声就走开了。尽管齐悦的性取向和别人不太一样,可是她坦荡磊落,为人又豪爽大方,人缘很好,从来就没有人会在背后说她坏话。 甚至,齐悦班上的同学连带着对她的女友都非常包容。 尚晓谛一上楼就看见齐悦斜倚在十六班教室门口,两三步跑过去,好笑道:“你就在里面等着我呗,站在门口干嘛?” “接你呀。” 尚晓谛噗嗤一笑,跟着她走进了教室。 齐悦拿出一盒饼干:“来,这个给你。” “抹茶的啊,我喜欢。”尚晓谛接过那个小盒子,奇道:“这就是急事?” 齐悦点点头:“是啊,这是刚做好不久的。你摸摸,还是热的呢。”想了想又解释道:“我妈刚刚来了一趟,顺便帮我带的。” “噢。”尚晓谛点点头,又疑惑道:“阿姨来学校干什么?不会是……” “放心吧,她就是来问问我的学习情况。”齐悦随手拿起一张传单折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再说了,不是所有老师都像重点班的那几个班主任那么讨厌。” 尚晓谛被她手里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再四处张望一下,发现几乎每个桌子上都有两三张同样的传单,她拿起来一张:“这是什么?” “哪个教育机构的传单嘛,能耐真够大的,居然直接发到教室里来了。我们做完课间操一回来,就发现教室里到处都是。” “对了,不然你先回去吧,不是说你们班最近各种事情很多吗?我有时间再来找你。” 尚晓谛点点头:“也是,我要是不回去看着点,说不定课桌都要被作业给淹了。”她刚提起脚步,突然觉得手里的盒子太显眼,拿了两张传单裹在上面,笑眯眯地说道:“那我走啦。” 齐悦从座位上站起来:“我送送你。” 从楼上到楼下,区区两段楼梯的距离,两分钟的时间都用不到,齐悦差点就送到十四班门口去了。 尚晓谛捧着个盒子重新回到班上,忍不住向赵瑟炫耀:“看,齐悦给我的。”她慢慢拆开裹在外面的传单:“来,给你看看。” 赵瑟看了一眼,觉得真是风水轮流转,心情复杂道:“就只是看看?” 尚晓谛犹豫了一下:“可以勉为其难地分你一块,就只有一块啊,不能更多了。” 赵瑟摇摇头:“不敢不敢。” 她正准备重新低下头去做作业,突然在余光里瞥见“补习”两个字,又猛地抬起头,把那两张传单拿过来:“这传单是从哪儿的?” 尚晓谛正想吐槽这件事:“我从十六班顺下来的。现在发传单的,都直接发到教室里去了,真有意思。” 赵瑟此时心思全部放在传单的内容上面了,她小声念叨着:“也不知道这个补习班靠不靠谱。” 谁知谢景韫突然抬起头:“补习班?什么补习班?” 赵瑟诧异地看他一眼,心里突然冒出个猜测,试探地问道:“怎么了,你有补习的打算吗?” 谢景韫摇了摇头:“不是。” 赵瑟心里的小火苗噗地一声熄灭了。 他又说道:“小奕马上小升初了,他英语不太好,我在帮他留意。” 赵瑟心里的小火苗又扑簌簌地燃起来一点点,她问:“这么小的孩子,去补习班是不是也需要有人接送啊” 谢景韫点点头:“是吧,到时候看情况。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可能就是我去接送他了。” 很好,赵瑟暗道。 “我也在找补习班,如果有合适的我就告诉你。” 谢景韫笑笑:“那当然好。” 无论如何,总算是生拗出来一点点微弱的联系。这样一来,赵瑟也对暑假有了一点点展望。 尚晓谛被晾在一旁许久,此时见他们总算把话说完了,这才开口:“等你半天了,吃不吃啊。” 赵瑟装模作样地拉长了音调:“哎呀,不是不让吃吗?” 尚晓谛笑拍她一下:“吃吧,给你分享一点幸福的味道,也祝你……” 赵瑟干咳一声:“行了行了。” 正如班上同学所料,傍晚的时候,又发下了相同规格的语文习题册和数学习题册,只有英语老师还有最后一丝仁慈,没有布置这一项作业。 教室里顿时又是一阵哀嚎,嚎完之后也只能认命地拿起了笔。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当下是最艰难的一段日子,视野里全是试卷和作业,日程被上课和考试填得满满当当,空有花样年华,却没有片刻闲暇。 但是多年以后,赵瑟回想起高中生活时,已经没有多少关于作业和考试的印象,她只记得那几个特殊的人,还有那些飘忽的情绪。 高一结束于一块尚有余温的抹茶曲奇,和一点点因他而起的绮思。 听别人说,高中三年,真正称得上是暑假的就只有这么一个。这也不无道理,毕竟高二与高三之间的暑假,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会被压缩成短短二十天。 暑假伊始,赵瑟就加了谢景韫的QQ好友。 说来也奇怪,都同桌一个学期了,两个人居然都还不是QQ好友。但想想也是,他们有什么话大可以当面说,没必要隔着屏幕来聊天。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赵瑟不太敢主动加他,生怕他多心。但事实上,几乎班上所有的同学都加了他为好友,她一个人显得特别突兀,谢景韫也在纳闷呢,莫非赵瑟从来不上网? 隔了一个屏幕,赵瑟总算多了几分胆气,她从班群里找到他的名字,点出主页,再按下“加好友”的选项。 不一会儿出现了一个新的对话框——“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赵瑟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发消息,另一端却先发来了消息:“赵瑟?” “是的。” “真是你?我还以为你被盗号了。” “啊?为什么?” “平时在群里也没见你说话,还以为你早就不用这个号了。” “我确实很少上线……” “那好,我要吃饭了,下回再聊啊。” 赵瑟只好把刚打完的一行字删掉,改成了:“好的,再见。” 放下手机之后她还有点郁闷,心想这也不是饭点啊,吃什么饭?找借口都不找个听起来像模像样的。 但其实谢景韫没有骗她,他现在正在老家,老家只有外婆一个人住,老人家吃饭又比较早,现在确实在准备吃饭了。 她又反思了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好像确实挺冷淡的,让人没办法接话。本着学习网络用语的目的,她终于取消了对于班群的屏蔽。 …… 谢景韫收拾了碗筷之后,去了老房子的阁楼上,找了半个小时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只好大声喊道:“外婆!我以前的字帖放哪儿了!” 外婆快要七十岁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有点耳背。她模模糊糊听见外孙在喊自己,却没有听清楚后半句,干脆直接爬上了阁楼,然后高声问道:“你说什么?” 谢景韫无奈地走过去:“您怎么就上来了。” 外婆乐呵呵地说:“我多走动走动。” “我是说,我以前练字的那些东西,不是放在这上面的吗?怎么全部都找不到了?” 外婆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你是说那些卷起来的……” “对对对,还在吧。” “在呢在呢,你的东西我都放得好好的。那些纸啊书啊什么的,我担心给碰坏了,就收起来了,我去给你拿。”说着又要沿着楼梯往下走。 谢景韫赶紧搀着她:“外婆您慢点。” 外婆从自己衣柜里取出了一个小木箱,慢慢把锁拧开,掀开盖子。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教材和字帖,还有几幅卷起来的字。由于年代久远,纸的颜色都有点泛黄,封面甚至有一点卷边,但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一点损坏。 第43章 43 赵瑟早早地睡下了,第二天六点过就自动醒来——都怪生物钟太规律,全然没有放假的自觉。此时父母都还没醒,小区内也是一片寂静,偶尔才能听见几声鸟鸣。 她抱着一床薄被从床上挪到了书桌前,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刚一连上网络,QQ自动弹出消息“999+”,消息来源是“壮哉大十四!”,她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屏蔽了班群。 信息更迭太快,实在是跟不上,就让我被时代淘汰好了。 屏蔽班群之后立刻清净了,却还有几条未读消息,来自“我的同桌”。 赵瑟几乎不敢相信,紧张地点进去,首先看见一张图片,光线有点暗,只依稀能看出是个装满书的箱子。好在谢景韫追加了解释—— “可算找到了,开学我带给你。” “就是书法教材和字帖。” 赵瑟忍不住笑起来,飞快打下几个字:“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然后点下发送。 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再仔细一看他那几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昨天23:54”。 好吧,原来是我们的作息有时差。 赵瑟给自己定下的暑假计划是这样的——第一阶段:虚度时光,怎么高兴怎么来;第二阶段:上补习班;第三阶段:恶补暑假作业。 她原本想着第一阶段至少得有一周时间,这样才有点假期的实感。谁知道整个进程却无情地被孟今拉快了。 由于地理位置非常近,她们两人不怎么线上联系,都是直接见面。 这天下午孟今又去了赵瑟家——这个时间段恰好赵瑟父母都不在家,给她顺便带了一支冰淇淋,然后扔掉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问道:“你找好补习的地方没有?” 赵瑟咬一口冰淇淋:“还没确定。” “那你和我一起去呗。” 赵瑟不可思议道:“你也要去补习?” “补一补数学,”孟今抓了个抱枕放在腿上:“其实补课倒是其次,我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找点正事做,这几天待在家里天天被我妈念叨,烦死了。” 赵瑟同情地看她一眼,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不如去找份兼职呢,更能打发时间。” “兼职哪有那么好找呢?” 赵瑟本来想说梧叶书城还在招兼职,却又担心孟今把话题绕到沈白身上去,只好改口问道:“那你打算去哪里补习?” “正大广场前面,有一家秦氏教育,听说口碑还不错。” 赵瑟想了想:“那里开设了哪些课程?只教高中生吗,还是说中小学的课程都教?” “我听说规模还挺大的,应该都教吧。现在小学生也太苦了吧,小小年纪上什么补习班啊……” 赵瑟若有所思:“你等等,我想一下。你先自己玩儿会吧。” 赵瑟回到房间,再次拿起手机,按亮屏幕就看见了谢景韫之前发过来的消息:“没关系。” 她一笑,接着打下一行字:“话说,小奕的补习班找好没有?据说‘秦氏教育’还不错。” 很快收到回复:“稍等一下。” 于是赵瑟握着手机走来走去,忐忑地等着。 “是这样,家里人都觉得去补习班太麻烦了,决定给他请个家教。不过还是谢谢你。” 啊……怎么会这样。 赵瑟满心失落,却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若无其事地回道:“哈哈,没事的。”最后还加上了一个开怀大笑的表情。 那边也回了一个同样的表情,这是社交礼仪,昭示着对话结束。 赵瑟把手机丢回书桌上,然后走出房间,把自己砸在沙发里。 孟今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她的情绪就低落下来,明明两分钟都不到。 赵瑟闷声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早点去了,在家待着真无聊。” 两人第二天就去“秦氏教育”实地考察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定了下来。赵瑟补物理,孟今补数学,分别支付了三十节课时的费用。 孟今推开玻璃门,走出去的时候就开始肉痛:“我存了好久的零花钱,就这么没了。” 赵瑟诧异道:“你用的是自己的零花钱?” 孟今挠了挠头:“我那点零花钱哪够啊,大部分都是我爸付的,但我的钱也都贴进去了,现在就是个穷光蛋。” 赵瑟半开玩笑地安慰道:“没关系,知识是无价的,再穷也不能穷教育。” 孟今猛然想起来:“你上次和我说不如去兼职,难道你知道门路?” 赵瑟犹豫道:“我们刚刚报了补习班,明天就要上课了,哪还有时间去做兼职啊?” 孟今却不这么认为:“一天一个课时,就占用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还有大半天时间呢。” 赵瑟支支吾吾不肯说,孟今当然不肯善罢甘休,缠着她问了好几遍。最后赵瑟只好松口,说:“我也不是很确定啊,只是听说……” 孟今无奈:“你倒是说啊。” “梧叶书城还在招兼职,估计平时的活也挺轻松的。”说完这句话,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下孟今的神情,发现她一脸平静,这才放下心来。 孟今一直都是个急性子,得知确切消息之后就拉着赵瑟去了梧叶书城。 “诶,你有没有发现,这两个地方还隔得挺近的?步行只要二十分钟就到了。” 赵瑟警惕地看着她:“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上完补习班就赶来做兼职。这是放假啊,把每天安排那么满干嘛?” 孟今笑嘻嘻地:“不急不急,我们先看看待遇再说。” 赵瑟不情不愿,几乎是被她拖走慢慢往前走着。 很快就到了梧叶书城的门外,赵瑟先远远打量了一下收银台附近,没有看见沈白的身影,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店长沈程正在摆放杂志,察觉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然后才抬起了头。 他看见是两个熟人,不由得一笑:“是你们啊。”又对赵瑟说:“你找沈白?他今天不在。” 赵瑟赶紧摆手:“不不不,我不找他。” 孟今这才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点点头。 沈程笑着说:“那好,你们随便看吧。” 赵瑟看了一眼孟今,后者向她投以鼓励的目光。她深呼吸几次,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老板,其实我是想问一下,你这里还招兼职吗?” 沈程诧异地重新打量了她们一下,然后说道:“是还在找,但是你们两个,女孩子啊……” 孟今不乐意了:“什么啊,性别歧视啊?” 沈程笑了一声,解释道:“不是。我们这里主要的工作就是整理书籍,也算是体力活吧,担心你们应付不来。” 孟今颇有气概地一挥手:“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别人能胜任的,我们一定也可以。” 沈程想了想,说道:“那成,我们这里时薪十六,每天工作五个小时,你看怎么样?” 孟今俨然是个谈判的老手,她又问道:“工资是周结还是月结?” “周结。” 孟今一乐,拉着赵瑟的胳膊晃了晃:“我们下周就去吃烤肉,然后再去挥霍一把。” 赵瑟笑了笑,同时问了一个更关心的问题:“沈白会经常到这里来帮忙吗?” 沈程还以为她是想见到沈白,不忍心打击她,尽可能委婉地说道:“他最近去外地了,可能要过段时间才会……” 赵瑟长吁一口气,小声道:“那就好。” …… 这一番谈话下来,最终的结果变成了她们两人明天就可以上班,而且兼职的时间刚好在下午,和补习的时间完美错开。 赵瑟也没料到,就这么短短一天时间,接下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都被安排满了。她还稍微有点缓不过劲儿来,转过头去想和孟今确认一下。 但孟今的神情却有点黯然。 赵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想了想说道:“怎么啦?补习和兼职的事都搞定了,不开心点吗?” 孟今举起手机摇了摇:“他还是没有给我发消息。” 赵瑟有点震惊:“你们俩这是冷战多久了?有半个月了吗?” 孟今摇头:“加上今天,刚好十四天。” 从上学期期末的某一天起,孟今和刘殊就再也没有一点交流。 孟今烦闷地把手机关机,扔回包里。 赵瑟忍不住说道:“你看看,你每天都记着这件事,倒不如干脆先给他发条消息吧。” “凭什么,他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 赵瑟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看到过一句话。具体的我可能记不太清楚了,但大致是这么个意思。”顿了顿继续说道:“爱情慢慢变淡的过程就是从‘我愿意’变成‘凭什么’。” 孟今一愣,没有说话。 赵瑟又问道:“所以,你还喜欢他吗?” 第44章 44 孟今最终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或许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毕竟当事人也很难看清。片刻的心动之后会养成长久的习惯,而两者的界限又模糊不定。 好多人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当然是难得糊涂。 暑假就这么一天天充实地过下去,补课加上兼职,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让人感到身心俱疲,好在一步一步都在计划内,所以毫不彷徨,省去了许多青春期无谓的闲愁。 这期间赵瑟见过沈白两次,地点都是在梧叶书城。估计他是从沈程那里得来的消息,每次都掐在她刚到的时间点。 那个时候刚过饭点,是店里最悠闲的一段光景,可以容许店员适当偷偷懒。 暑期里第一次见面,沈白有些激动,他刚从外地旅游回来,给赵瑟带了一大堆伴手礼,还絮絮叨叨讲了半天。 赵瑟始终有点不自然,征求过他的意见之后,把那些礼物分了一半给孟今。都是老同学,还是这样比较好。 这下换成了沈白不自然,像是热情骤然冷却下来,只好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最终留下一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下次再见。” 赵瑟微笑着目送他,转过身来对上孟今询问的眼神,只是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沈白第二次来是一周之后,他看上去是特意来买辅导书的,只是顺便和赵瑟打个招呼。 他踌躇半晌,最终直接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考什么大学啊?” 赵瑟一时愣住,实话实说:“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我还没想过……” “早做打算,也好确立目标。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沈白慢慢说:“我打算优先考虑省内的大学。” 赵瑟点点头,笑着说:“我和你想法不太一样,我想去外地。”停了片刻又补充道:“越远越好。” 沈白一时间也难以辨别她说的话究竟是不是别有深意,终究有些黯然:“这样啊,挺好的。” 赵瑟把结好帐的辅导书推给他,他慢慢接过,说:“那我走了,我们……下回见?” “嗯。” 没有哪份感情是能够永远保持炽烈,而且不需要回应的。再说了,沈白又不是傻子。 赵瑟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她总觉得目前的状态才是最好的。隐秘的情愫没有露头的机会,自然也就免去了被风霜摧折的风险。 高二一年过得很快,因为每时每刻都被学习任务所占据,没办法分出闲暇去感知时间的流逝,所以一直没有实感,恍恍惚惚地就过去了。 变化当然是有的,赵瑟的理科有了显著的提升,虽然仍然不算拔尖,但好在她另有优势,综合起来的最终成绩非常不错,常年保持在班级第二名,偶尔还能把尚晓谛从第一挤下来。 谢景韫的成绩也提升得很快,基本上稳定在了班级前十名的位置,他的一众好友非常震惊,以至于时不时开展的“土匪聚会”都加入了一点学习因素,再演变下去可能就会彻底变成“学习心得分享大会”了。 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成绩都稳步上升,班主任从来没有调整过他们的位置,而他们自己也没有换座位的意愿,所以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同桌的关系。反观班上其他人,座位换来换去,同桌都换过几茬了。 这样的时间一长,渐渐也有了关于他们两人的流言蜚语。 赵瑟一向不探听八卦,也没有朋友处于班上交流八卦的小团体中,于是她始终都不知道。谢景韫倒是听说过,却也没在意。 直到有一天,某节化学课上,化学老师带来了一套实验器材,要给同学们复习一下实验题。 为了让同学们印象更深刻,她决定抽两个同学来完成实验,她在教室里环视一周,最终把视线停在角落:“赵瑟和谢景韫,你们两个上来做这个实验。” 赵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先听见了一阵刻意压低的哄笑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窗户里自己的轮廓,只疑心自己的形象出了问题,捋了头发,又理了衣角。却没想过这躁动是因他们两人而起。 直到她听到了一句议论——“老师怎么想的,一抽就是一对儿。” 她感觉自己耳边“轰”的一声,脸颊飞快涨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师似乎也多看了她两眼。 谢景韫还以为她是太紧张了,宽慰道:“估计就是个置换反应,很简单的。” 赵瑟匆匆点头,飞快穿过仍在小声议论的同学。 “玻璃棒不要接触到烧杯底部,使用滤纸时要小心,对,不要戳破了。演示一下托盘天平该如何使用,对……” 赵瑟头昏脑涨地做完实验,捱到老师点头,如蒙大赦一般逃回了座位。 渐渐地,教室重新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老师一个人的声音。 赵瑟觉得很难堪,反观谢景韫,却发现他一派自然,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的确,流言只会影响那些在意它的人。 想明白这一点,她在难堪之余又多了点难过。 以前的每周一节体育课变成了两周一节,能够呼吸新鲜空气的时间被压榨得越来越少,于是哪怕平时最不好动的学生,都会老老实实地去操场上体育课。 尚晓谛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她高一的体育课基本上都翘掉了,到了高二倒是节节不落,对此她的解释是:“趁着现在脑子还正常,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赵瑟取笑道:“我觉得你现在的语气已经很不正常了。” 两人本来绕着体育馆在散步,尚晓谛却猛然一停,顺便拉着赵瑟一起躲在了灌木丛后面。 赵瑟不明所以,手腕被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低头一看,脚边还有飞虫在徘徊,她拔腿想走。 尚晓谛拉住她:“等等,你看,谢景韫。”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赵瑟果然就不再动了,只是轻轻地跺两下脚,试图把虫子赶开。 谢景韫和另一个男生从体育馆慢慢走出来,等他们隔得近了,赵瑟才认出另一个人是陈立——谢景韫玩得好的朋友之一,也是同班同学。 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 “……你和她真的是……吗?” “人家是好学生……当然不是。” 陈立拍了一下谢景韫的肩膀:“眼光够高的啊。” “不是,你思想怎么那么龌龊?” “我龌龊?嚯哟,不知道谁……” 他们从隔着五米远的一条小径路过,声音忽远忽近,很快就随风飘远了。 尚晓谛歪头看了看赵瑟,赵瑟低头拍拍裤脚,往旁边挪两步,说道;“快出来吧,小心被虫咬。” “我怎么觉得,他们说的人好像是你呢?” 赵瑟笑出了声:“就那么几句话,都没多少信息量,你怎么就觉得是我呢?不要太偏私了啊。” 尚晓谛狐疑道:“是吗?” 赵瑟点点头:“真的。” 等到尚晓谛移开视线,她又重重点头,试图拿这些话来说服自己。但没有办法,那种语气,那种半真半假的询问,又恰恰是在这个流言四起的关键点,讨论的人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可是,承认这一点就意味着同时要接受谢景韫的说法——“当然不是。” 从事实上来看,他说的完全没错,但是心理上还是难以接受。像这样的桥段,偷听到的难道不该是更为旖旎的话语吗?怎么这样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生活偶尔可以戏剧化,但终究不是戏剧。 赵瑟近乎叹息地长出一口气,突然就觉得没意思。 到现在为止,高中三年需要学的课程已经学完了,下周就会进入第一轮复习,上课的内容基本就是做题和讲题交替进行,偶尔会对之前的内容进行总结。 赵瑟突然说:“晓谛呀,我不想上学了。” 尚晓谛诧异地转过头来,笑着说:“巧了,我也不想。” 赵瑟颓然地低下头。 “我还想一夜暴富呢,可是也不能行啊。刚刚让你去买点饮料,你又不愿意,结果现在就心情不好了吧。” 赵瑟小声反驳道:“和饮料有什么关系。” 尚晓谛想了想:“你听我给你讲啊……” “不要和我扯什么果糖葡萄糖啊。” 尚晓谛哂笑一声:“没有,我是想说……你买点饮料,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它好不好喝,有没有营养成分,含糖量是多少这种问题。然后,你就没那么多心思去胡思乱想了。” “同理,你现在抱怨不想上学,恰恰是因为你现在太闲了。等到了真正忙碌的时候,时间根本就不够用,飞快就过去了,没时间多愁善感,所以不用担心。” 赵瑟把几缕头发梳到耳后去,仔细想了想这几句话,越想越觉得这是歪理,甚至有点自圆其说的感觉。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附和道:“有道理。” 无论如何,难得有这么一个不擅长安慰人,却还能绞尽脑汁编瞎话来安慰你的朋友。 第45章 45 距离高考还剩最后一百天的时候,博石中学举行了百日誓师大会。 升旗仪式结束后,所有学生依然被留在操场,头顶还有无人机在盘旋,主席台前也有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不断移动位置。 这样大的阵仗,平白增添了一种肃穆之感,几乎没人讲话。 高三学生的位置被安排在操场正中央,直面主席台。按照班级依次排列,十四班恰好站在了最居中的位置。 赵瑟只要一抬头就能直直对上校长的脸,明白这一点之后,她一直努力低着头闭目养神。 突然后面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像是个纸团。 她狐疑地回头望去,排在自己身后的是个不太熟悉的女同学,那人冲她努努嘴,示意她看内容。 “口号:十年寒窗,百日征程;时不我待,分秒必争!”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记下来然后往前传。” 原来如此,赵瑟默念几遍背了下来,然后依样递给前面的同学。 四十分钟过后,端坐于主席台上的一行领导终于把稿子念完,只听到主持人宣布:“接下来请大家掌声欢迎校合唱团为高三学子带来诗朗诵——《高三礼赞》!” 作为主角的高三学子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被越来越炽烈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合唱团的成员基本上都是高一高二的学生,面容青涩,肢体动作不自然,显然还没有适应这样的场合。 赵瑟打量着他们,下意识地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已经进入到自诩成熟的年龄段了。 台上表演得热闹,学弟学妹们声情并茂地朗诵着讴歌高三的诗篇,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甚至破音了,更夸张的是,还有哽咽声透过扬声器传出来。 朗诵完毕,表演者一齐鞠躬致谢,领导们带头鼓掌,操场上这才渐渐地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反响不够热烈,倒不能全怪学生麻木,大家都明白这样的仪式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必太投入。与其专注于眼前的诗朗诵,不如用这份心力多背背公式。 赵瑟偷偷往旁边张望,发现隔壁还真有人掏出了小本子,口中还喃喃自语。 “接下来,请全体高三学生举起右手!一同宣誓!” 按照彩排一样,大家纷纷照做,然后在各个班主任的督促下调整手势,做好准备。赵瑟也立刻举起右手,握拳,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心里竟然有点忐忑。 “我踏过书山坎坷 我度过学海茫茫 用青春写下诗行 用热情绘就华章 …… 我发誓:不负父母的期望,不负恩师的教导 我承诺:不作懦弱的退缩,不作无益的彷徨 我们注定成功! 我们必定辉煌!” 学生代表念一句,下面的学生就跟着念一句。高三学生共计一千多名,这样齐声呐喊,气势非凡。等到全部念完之后,操场上空甚至还有着隐隐回响。 大家都感到了震撼,这是彩排不能模拟的场面。 赵瑟竟然觉得眼眶有点湿,不为别的,就仅仅是这么多人齐心协力做一件事,都值得感动。 更何况,此时此刻的氛围,似乎有眼泪相配才更好。 宣誓一结束,誓师大会的主要内容就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最后一项内容,就是高三学生按照班级呼喊口号,依次跑出操场,高一高二的学生则分别站在两旁,为他们鼓掌加油。 赵瑟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样夹道欢呼的场景不应该是成功之后才能获得的吗?现在就被这样热情相待,难免有点心虚。 渐渐地,十四班左侧的班级越来越少,与之对应的是操场出口越来越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很快,就轮到了十四班。 体育委员举着一杆彩色旗帜,把同学们带上跑道,然后高声喊道:“十年寒窗,百日征程!时不我待,分秒必争!” 同学们卡着节奏,高声复述口号。 按照规定,口号原本只需要喊一遍的,但体育委员可能情绪有些激动,他又带领着同学们重复了一遍。同学们没有丝毫犹豫,跟着重复。赵瑟觉得,这可能是全班同学最默契的一次了。 没办法,热烈的情绪真的非常具有感染力。 要怎么描述现在的场景呢,四周都是闹哄哄的,耳边始终嗡嗡作响,身体快速跑动,以至于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嗓子干哑,呼吸急促,脸色酡红,一颗心乱撞,似乎能听见胸腔里的回响。 突然一个低年级的学生冲这边高喊了一句:“高三加油!” 赵瑟心一颤,下意识回头,却没能看到究竟是谁在喊。其实是谁在喊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是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所以显得格外珍贵。 有那么一瞬间,赵瑟希望此时此刻无限延长,让感动和勇气都停留得更久一点。然而从操场到教学楼的路程很短,即使她频频回望,也没办法减缓离开的速度。 尚晓谛停在教学楼下,想等着齐悦,顺便招呼赵瑟:“先别回教室,和我一起在下面待会儿呗。” 赵瑟尚且没有回过神来,也不想那么快回教室,却也不想留下杵在她们两人中间,笑着摇了摇头:“我去那边走走。” 说完她去了教学楼下的一处展板,站在旁边看了半晌,那里张贴着上一次考试的排名,年纪前三百名都榜上有名,赵瑟自然也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再找了找,还有谢景韫的名字——他上次月考考得格外好。 这算是一个难得的他们两人名字同时出现的场合了。 赵瑟仔细去看了看榜单的边缘,趁着没人的时候还偷偷掀了掀,但是榜单粘的很牢,连个角都没翘起来。 她觉得有点遗憾,遗憾之余却仍没有死心,萌发了一个念头——等到毕业的时候,带上工具,偷偷把它撕下来。留个纪念也好。 预备铃响了,她匆匆忙忙地赶回教室。 刚落座,谢景韫推给她一沓卷子:“来,刚发的作业。” 赵瑟拿在手里,翻了翻,意识到这是英语的语法练习。英语老师发的作业和资料都比较粗糙,通常都是乱序的。她正打算把卷子按照正确顺序整理一遍,却发现这是已经整理好了的。 她偏过头一看,谢景韫还在整理另一份,看来是把先整理好的拿给她了。 “谢谢你啊。” 谢景韫扯了扯嘴角:“客气。” 其实,自从上次和尚晓谛一起听见谢景韫说的话之后,赵瑟心里一直有芥蒂,对他的态度也有点冷淡,一半是因为负气,一半则是因为失望。 但就在此刻,她突然就释怀了。哪怕是作为普通朋友,他还是会下意识地照顾自己。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换个角度来想,“朋友”也比较长久是不是? 更何况,离高考只剩最后一百天了,这也意味着毕业不再是遥遥无期的一个概念,已经可以准备个牌子开始倒计时了。 她拿出订书机把英语作业订好,然后放到谢景韫桌子上:“订书机……要用吗?” 谢景韫也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啊。” 赵瑟略微有点失望,以为对话就到此结束了。谢景韫忽然又说:“你今天有没有听见一个高二的女生大声喊的‘高三加油’?” 赵瑟点点头:“我听到了,不过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那一声。” “就是她吧,我们班路过才喊的。” 赵瑟不解道:“怎么了,你认识她?她……” 谢景韫笑着摇摇头:“我可不认识,人家是特意替陈立喊的。”说到“陈立”两个字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果不其然,前排的一个男生回过头来怒视着他。 赵瑟暗暗松一口气:“然后呢?” 谢景韫笑得停不下来,好不容易才平复情绪:“陈立怂得不得了,转身就跑了,跑太快都直接冲到十三班队伍里去了,让他们班班主任好一通骂。” 赵瑟跟着笑,心思却跑到了另一个问题上面去了,她状似无意地问道:“这样看来,陈立是觉得很困扰啊。” “他困扰?他可用不着这个词,就是人怂胆子小,人家女生都……” “那你呢?” “嗯?”谢景韫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转过头来问道:“我什么?” 赵瑟猛然垂下头去,随便抽出一支笔,两三下拆开来换笔芯:“我是说……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喜欢你,你会觉得困扰吗?” 谢景韫沉默下来,赵瑟手上一抖,把一个零件掉在了地上。 谢景韫先她一步把零件捡起来,然后说:“不会啊。” “真的吗?”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如果有人喜欢我,那一定是被我身上的某种特质所打动,这不就间接证明了自己的优点吗?” 赵瑟一笑:“心态真积极。” “再说了,被人喜欢是多难得的一件事啊,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困扰?” 作者有话要说:誓词内容参考了百度百科(小声) 第46章 46 赵瑟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过一首儿歌,叫做《小小少年》。那时候年纪小,不能理解为什么音乐老师会反复强调“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对于歌词更是没什么感触。 好多年过去,她再也没在其他场合听到过这首歌。 而今却在猝不及防地高中校园里听见了。 不知道是哪个少儿合唱团唱的,稚嫩的童声通过扬声器传出来,在偌大的校园里飘荡,平白添了一点悠远的味道。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 ……”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但有许多人为了节省时间不去食堂,要么拜托同学帮忙带吃的,要么干脆不吃。教室里一直吵吵嚷嚷的,还有泡面的味道。赵瑟独自站到了走廊,把胳膊搭在铁栏杆上,托腮听广播。 不一会儿,尚晓谛站到了她旁边。 赵瑟诧异地看她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尚晓谛一摊手:“十六班现在不太平,老冯还在发火呢,扣着他们不让下课。”冯老师同时还教着十六班的物理,并且兼任班主任。 赵瑟笑道:“真是可惜,相思相望不相亲哪。” “啧啧啧,”尚晓谛表情夸张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有时候真是受不了你。” 此时《小小少年》唱到了尾声—— “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转眼高 随着年岁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 歌声停了,赵瑟也跟着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慢慢笑了笑:“今天的广播挺煽情啊。” “是啊,快毕业了嘛。” 今天是六月四号,离高考还有两天。 “我觉得没什么真实感。”赵瑟低声道。 “嗯,这段时间过得太快了。” “总觉得自己还是高一,刚刚才跨进校门,然而马上就要高考了,真是不可思议。” 她转过身,注视着挂在班级门口的班牌,没错,早已经从“高一·十四班”变成了“高三·十四班”。 六月五号上午,学校下发通知:明天学校开始布置考场,所有高三学生在今天下午离校,教室里一切与文字有关的东西都需要彻底清空。 学生们都很兴奋,毕竟近一个月都闷在教室自主复习,早就难以忍耐了,现在能提前一天离校真是再好不过。 但是赵瑟却有点伤感,平日里总嫌弃这间教室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到最后一天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她偷偷看了看旁边,两张桌子中间还放着她的英语词典,过了今天,一切都要被“清空”。 李老师很快走进教室,顺便把洗好的毕业照拿来了,让班委分发给同学们。 前排先拿到,已经开始讨论,传来一阵哄笑声。 终于发到赵瑟这一桌,她赶紧接过,眼神下意识地直接瞟到了最后一排的正中间,谢景韫站的位置。 他拍得还挺好的,身姿笔挺,表情自然,眼睛也没眨。摄影师似乎把所有人都P白了,他肤色白了一个度,再加上这样规规矩矩穿着校服,居然显得有些乖巧。 与此同时,谢景韫也在打量着照片,他好笑道:“你怎么笑那么开心啊?” 赵瑟这才看到自己,在一群微笑的女生中,只有她一个人露出了牙齿,看起来十分夸张。当时只是想着露齿笑能够让表情自然点,谁知道最终效果这么傻啊。 她一把蒙住手里的照片,转头看见谢景韫还在笑,干脆一把抢过了他的照片,翻了个面压在桌上:“不许笑!” 谢景韫摇摇头:“别多心嘛,没有笑你。” 赵瑟才不信。 李老师站在讲台上,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停一下,我说几句话。”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抬起头。 “看到黑板上面的标语没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副标语贴在教室里三年了,一直都没有换过,希望能对你们能有一定的影响。到了今天,就不要再想着过去有没有虚度光阴了,懊悔是无用的,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并且始终对未来充满希望。” 李老师往教室里徐徐扫了一圈:“一直以来,我对你们的要求都很严格,学习上也抓得很紧,我知道有些同学很不喜欢我,嫌我严苛。但是,作为老师,我始终问心无愧。” “我相信天道酬勤,你们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我也相信人生的路不止一条,不必拿别人的目标来苛求自己。总而言之,祝你们一切顺利。” 三秒之后,有自发的掌声响起,汇聚到一起,声势浩大。这次掌声不同于往日班会课上的敷衍,显得真挚又诚恳。 赵瑟一直远远地看着李老师,发现她愣了片刻,然后低下头来轻轻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场景让赵瑟想起来很久之前看过的一篇散文,里面说:老师是校园里的守望者。学生一届一届地往前走,奔向各自精彩的未来,而老师们只能固守在原地,最终成为他们青春里的一片剪影。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太过浪漫主义,但和此时此刻的场景却契合无比,还真有点伤感。 李老师看了看时间,敲了下黑板:“班委组织一下,把后面的黑板报擦干净,把墙上的名人名言遮起来,能撕的标语可以撕下来。”这是为了布置考场做准备。 大家都有点发懵,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清理教室了。 班上的男生自发地利用起桌椅板凳,站到高处去遮名人名言。赵瑟座位上方也有这样一块印着名人名言和头像的玻璃板,她赶紧起身,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谢景韫把他的空桌子拉过来,然后直接踩了上去:“我来弄,你帮我递一下纸和胶带。” 这句话是向赵瑟说的,她立刻依言照做。 按理说桌子是很稳的,但赵瑟还是忍不住在旁边扶着一个桌角,结果谢景韫从桌子上下来的时候差点踩到他。 “嚯,你干嘛?小心点。”谢景韫倒是吓了一大跳。 赵瑟抱着书包摆摆手:“没事没事。” 班上所有同学都在,需要做的活却没那么多,于是有很多人都是闲着的。但现在这个躁动的氛围,哪里还有人闲得住,都想方设法找些事情来做。 有人突然脱下了校服外套,再找出一只记号笔,请其他同学在上面签名,同时喜不自禁地说道:“万一有人成了大明星呢?那我可就赚大发了。” 众人取笑他,却也纷纷开始效仿。 赵瑟也从书包里翻出一件校服,她早就从其他班听说过这个做法了,做好了准备,还一直纳闷自己班上怎么没有动静。 一件校服,可以签的地方有很多,但各个位置的地位却不同。关系一般的朋友都是签在后背,亲近的朋友可以签在正面,最重要的人呢,就签在校徽旁边,恰好也是心口的位置。 赵瑟先去找其他同学把背后的位置写满,然后让尚晓谛在正面签一个名字,最后才磨磨蹭蹭地找到了谢景韫,把笔递给他:“谢景韫,帮我签一下吧。” “好啊,签在哪儿?” 赵瑟把校服叠了几层,只露出校徽旁的一点位置,掩饰道:“只有这里有空位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景韫似乎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爽快地签上了他的名字:“好了。” 赵瑟把校服收回来,笑了:“谢谢啊。”然后问道:“你怎么不拿给别人签呢?”似乎整个班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参与到这项活动中了。 他挠了挠头发:“怎么说呢,这像是个告别仪式,似乎是昭示着——以后和大家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一样,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赵瑟闻言有些感慨:可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她正要重新把校服塞进书包里,突然想起来,她似乎漏掉了一小部分人,没有去找他们签名,其中就包括余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校服放回去了,拉好拉链,想:反正关系也比较冷淡,就算了吧。 初中的她好像不是这样,那时候她给班上所有人都发了一张同学录,包括那个平时觉得很讨厌的同学。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成长。 教室前面突然传来“哐”地一声巨响,是有人把标语用力地扯下来了,也不知道明明是塑料布,怎么会发出这样生硬的声音,像是在做徒劳的挣扎。 那条标语粘得太牢了,摩擦力太大,此时还没有完全被扯下来,苟延残喘地挂在墙上。依稀还能拼凑出上面的内容,正是李老师之前提到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正是在这一刻,赵瑟才深切地感受到——原来是真的要毕业了。 第47章 终章 临考前的那两天,赵瑟没有打开过手机,几乎隔绝了外界的信息。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再看到类似于“加油”“别紧张”“我相信你”这样的字眼了,本来她心里是没什么波澜的,反倒被这些话弄得有些紧张。 高考前一晚她特地早早躺在床上,打算早点休息,谁知道这违反了平时的作息,最终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好久也没有睡着,最后一次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焦躁又绝望。她只好安慰自己:第一科考语文,精神不好也没关系。 这就是她高考时印象最深刻的一点了,除此之外,一切都非常平淡,就和学校平时组织的模拟考一样。她甚至会想,说不定校门口的保安大叔都比她紧张。 往年新闻里播报的准考证忘带,考试迟到等情况,她所在的考点完全没有出现。 最后一科英语考完,她甚至有点惘然,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她的考场在六楼,考完之后顺着楼道慢慢往下走,和一群喜气洋洋的考生挤在一起,这才有了点真实感。 下到一楼的时候正好碰到郑禹,他情绪高昂地招呼她一声:“你什么时候去啊?” 之前全班商量过,一人交一百块份子钱,高考结束之后就去聚餐,权当是谢师宴了。 赵瑟笑了笑:“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就来。” 聚餐的地点是一家火锅店,她原本想着换身深色的衣服过去,不容易弄脏。冲着镜子看了会儿,又改变了主意。这算是她第一次正式在校外和同学们见面,还是稍微打扮一下比较好。 她换上了一条浅青色的长裙,穿上中跟的系带凉鞋,最后把马尾放下,用发带松松挽了一下,再看镜子里,几乎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赵瑟这样一身打扮,自己觉得过于隆重,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站在路口半天没有迈步。五十米外的火锅店门口已经聚起了十来个人,有人看见她,远远地招手。 她只好稳了稳心神,快步走过去。 到门口才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打扮得光鲜靓丽,甚至还有女生临时去烫了头发,她松了一口气。 尚晓谛早就到了,这时从火锅店里跑出来,笑嘻嘻地招呼,“这谁呀,穿这么好看,是我们班的吗?” 赵瑟笑睨她一眼,“还说我呢,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两人互相打趣,实际上都有点不好意思,换下校服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暂时还没能适应。 赵瑟左右望了望,闻道:“我们班男生呢?” “班长带着去请老师了。” “怎么,有些老师不愿意来吗?”赵瑟诧异道。 “不是不愿意,问题是不止一个班在请他们,他们也分身乏术啊。”尚晓谛望着前面的一个路口,“不过班主任肯定是会来的。”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群男生簇拥着刘老师和冯老师到了店里。赵瑟一眼就看见了谢景韫,他眼神往这边看来,她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不太自在。 班上女生起哄,“还有的老师呢?你们怎么回事啊?” 男生们很无奈“没办法啊,他们早就被其他班预定了,可能过一会儿会到。” 最后李老师也到了,谢师宴正式开始。 赵瑟跟着大部队往里走,稀里糊涂地,不知道坐哪儿好。 尚晓谛刚从洗手间出来,拉了她一把:“这边走,男女生是分开坐的。” “哦……”有点失望。 最后她们和另外几个相熟的女同学坐在了一桌,恰好在大厅中间。 尚晓谛示意她看左边,“男生那边要喝酒的。” 赵瑟看过去,刚好看见几个男生提着两箱啤酒放在他们桌下,她转过头来,“我们也可以喝啊。” 立刻有女生附和,“是啊,我们怎么不喝?”说着就去拿了几瓶酒,放在桌子上:“想喝的自己倒啊。” 赵瑟看了看旁边,大多数男生都是人手一瓶啤酒,互相勾着肩膀笑闹着,也有部分女生倒了酒,拿在手里摆出个豪气万丈的架势。 她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可爱,明明都是刚刚参加完高考的青涩少年人,偏生要虚张声势,装得老成。 吃了一会儿,大家都不再拘谨,甚至有人拿着酒杯去向老师敬酒。 冯老师最受欢迎,偏偏还要故作威严地说上一句:“少喝点啊。” 李老师坐在对面笑看着,没有多说什么。 赵瑟犹豫了一下,拿起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倒入大半杯,走到李老师面前,磕磕绊绊地说:“李老师,我……我敬您一杯。”明明来之前还组织了一通语言,结果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李老师难得地露出了一点诧异,然后笑了笑,拿起了自己的杯子:“好,我也祝你前程似锦。”然后一饮而尽。 看见李老师也接受了敬酒,大家都放下心来,越来越多的人去向李老师敬酒。后者毫不拘谨,每次都爽快喝完,到最后,总算是露出一点开怀的神色。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半小时,赵瑟接到家里发来的一条短信:“什么时候回家啊?别玩太晚了。” 赵瑟抓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有几个同学已经喝醉了,抱头呜咽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有班上的几对情侣一起端着酒杯去向老师敬酒,阵仗像是婚宴一样。还有些闹过矛盾的人,也凑在一起,一笑泯恩仇了。 大家都想着,这是最后一天,未做完的事、未说出口的话都该有个了结。 还有的人会在毕业的时候选择告白,无论结果如何,都算是对感情的一个交代。但赵瑟不想这样,她觉得,如果仅仅是让那个人知道你喜欢过他,又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会很尴尬,反而提前失去了多年以后在同学会上回忆往事的权利。 赵瑟靠在椅背上,又望了望那一桌男生,打开手机回复信息,按下:我马上就回来了。 正要点下发送,尚晓谛突然凑过头来问道:“待会儿还要约KTV,你去吗?” 赵瑟一愣:“我……还是算了——” 话音未落,旁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能不去呢?一起去吧。” 谢景韫正帮忙抬着一箱啤酒,从旁边路过,看见赵瑟望过来,又补充了一句,“尚晓谛看上去快喝醉了,你一起来吧,也好看着她点。” 赵瑟心情有点复杂,又抬头看了看他,点头:“好。” 回头看尚晓谛,笑嘻嘻地捧着一个空杯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喝了那么多酒,脸色酡红,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真有点醉了。 赵瑟重新编辑了一条短信,“妈,我可能会晚点回来,你们不要等我了。” 半个小时后大家总算酒足饭饱,又凑在一起拍了一张合照,然后就散了。可能是想着现在通讯设备这么发达,重聚是非常简单的事,大家也没什么伤感之情。但谁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呢? 最终一起去KTV的有十多个人,大半都是男生,赵瑟和他们都不太熟,有点不自在,一路挽着尚晓谛。 KTV这种场合,在赵瑟印象里总是乌烟瘴气的,好在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同龄人,估计都是高考完的学生。 定了一个大包厢,赵瑟扶着尚晓谛去沙发上坐下,不明白为什么她快喝醉了还执意要来。谢景韫站在门口,和两个男生低声说着什么。 赵瑟不喜欢唱歌,拿出手机玩。划了几页又觉得没什么意思,突然心思一动,打开摄像头,对着门口偷偷拍了一张,然后关掉了屏幕。 这样就够了。 尚晓谛突然像是清醒了一点,凑过来问:“你不开心吗?” 赵瑟摇头:“没有。” 尚晓谛傻呵呵地,低声说:“干嘛不开心啊,再等一会儿……” 包间里的灯突然灭了,而正前方的大屏幕亮起来,有人点了第一首歌。 歌手是曾经红极一时的SHE和飞轮海,歌名叫做《谢谢你的温柔》。 前奏很欢快,赵瑟四处张望,想看看是谁点了这首歌,却看见拿着话筒的谢景韫。 谢景韫看上去居然有点紧张,他两手交错,捏了捏手指,冲她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瑟觉得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她身上,谢景韫也慢慢走了过来。 “谢谢你如此温柔—— 捧着爱情静静等候—— 我的双手其实同样在颤抖——” 赵瑟脑袋里轰地一声,两颊迅速飞红,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仓促间抓住了尚晓谛的胳膊。 后者挣开她,催促道:“你抬头看看嘛。” 他唱歌也很好听,这首歌的调子偏低,他此时声音比平时说话要更加醇厚温润,歌声通过麦克风在包厢里回荡,耳边听得一清二楚。 歌也渐渐到了尾声,谢景韫走到了她面前: “谢谢你如此温柔—— 点着笑容的灯火—— 只温暖而不打扰我的寒冬——” (全文完)